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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他们的身子倏然静止，弓着背警戒突如其来的枪响。

十三岁的李承昕和牵着自己的叶尚典四目相交，他们不约而同将身体微微往后转，反射性地想要赶回篝火边。

然而，叶尚典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猛然握紧他的手，用眼神制止他行动，另一隻手摆出噤声的手势。

前方树林裡传来幽微的不祥气息，隐约的脚步声。

──不仅是后方，通往学校的主要道路上，也有陌生人走动。如果他们刚才直接原路折返，恐怕已经一头撞上。

这时，一个气息朝着这边而来，叶尚典轻轻拉了拉李承昕冒着冷汗的小手，李承昕顺着他，轻巧地躲到灌木丛后方。

没过多久，一名持枪的彪形大汉走过来，左顾右盼，同时对着发出噪音的通讯设备说道，「有几个跑了？我这裡没看到。」

歹徒的步伐相当笃定，彷彿确信有学生离开了篝火。

夜色下，能看见那名壮汉的眼睛是金棕色的，大概是某种混种的魔族，比起一般人类还要敏锐。

壮汉听着耳机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却倏然不再开口，狐疑地扫视着树林，他似乎隐约能辨别出他们的踪迹和气味。

李承昕努力屏住呼吸，心臟却剧烈跳动，耳朵也嗡嗡鸣响，压低身子蹲在泥土地上，害怕那个魔物会闻到他的脉搏与恐惧的气味。

篝火边又传来枪响，这次还伴随着青少年们的尖叫声，持枪的壮汉也被叫声吸引了注意力，朝着篝火的方向看了一眼。

月光下，李承昕看到魔族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学生们的恐惧感与惨叫声，让面前的这位歹徒在黑暗中愉快的微笑。

彷彿感受到他的害怕，叶尚典抓紧李承昕的手，安抚地牢牢握住他。过了一会，那个歹徒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从留意四周的徐缓步伐看来仍没放弃搜索漏网之鱼。

叶尚典伸手环抱住僵着身子的李承昕，仍在原地等了一下。

「我们回学校。」叶尚典压低嗓音说道。

李承昕注视着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口型，配合地点了点头。

歹徒有好几个人，如果他们贸然跑回去找其他学生，可能只会一起受困。

确认那个歹徒没有回来，他们才保持着压低身子的姿势起身，打算回学校去通知师长们。

这时，从篝火的方向传来骚动声，范围倏然扩大，朝着森林直奔而来。听起来像是学生们反抗了，有几个学生顺利遁入森林裡逃窜。

「快跑。」叶尚典低声催促，拉着李承昕跑起来。

黑夜之中，不知名的入侵者追逐逃窜的孩子们，展开了狩猎，仅仅掌握数分钟优势的他们也重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

在茶水间简单用过早餐之后，他们正好赶上了交接的早会。药物检验报告还未出炉，讨论内容着重在娱乐场所的治安防范措施、行动检讨，以及昨晚在场的非人类们的身家调查。

听到受害保全不仅手臂被撕扯断裂，锁骨也有挫伤，大量失血后，目前生命迹象微弱，李承昕也感到有点自责。

如果他们巡逻时更谨慎，或许能够避免那个人类受到重创。

「幸好有休假的同仁在场，即时阻止了失控的魔物，没有让伤害继续扩大。」

坐在最前方的王宗佑看了过来，彷彿看穿李承昕的想法，「虽然有受害者很遗憾，目前还没有辨识失控前兆的方法，队员调查时会有很多限制，毕竟我们无法随便把喝醉的傢伙通通打晕，预防他们突然犯蠢。在公家机关工作，有时就是这点比较麻烦。」

办公室裡响起哄堂笑声，除了在茶水间遇上的那一群队员没有笑之外，周遭的同事们都对于执法上的困难很有共鸣。

「现在鑑识科和实验室都在努力分析数据，我们也请来专家协助，之后会提供同仁们更多的资讯。」

不久前几个前辈围剿王恒乐的指责言犹在耳，然而换到了会议上，李承昕发现大多数队员都能体恤他们的难处，并不埋怨他们没能防范未然。

「你不需要太过在意。」会议结束时，坐在隔壁的叶尚典似乎察觉到他的困惑，轻声对他说道，「要是你们提前盘查他们，那个恶魔才正好失控，说不定责任反而会落到你们身上，被指控执法过当导致民众反击。」

如果引起舆论，反而会让特勤队接下来的搜查行动变得更加困难，站在管理局和特勤队的立场，这种程度的损害还不算糟。

李承昕对于管理局内的体制运作还没有太过投入，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松一口气，不过还是替王恒乐感到庆幸，听起来身为正式队员的学长后续并不会被追究责任。

「……说到追究责任，那个恶魔会被严惩吧？」李承昕看向前方的白板，上头已经贴满了那个会计师的身家调查资料，成为诺亚之后的头号调查目标，「就算查出他体内有药物？」

「毕竟他犯了大忌。」在公共场所与人类起衝突，没有外流影片堪称奇蹟，要是被轻轻放过，伤害人类有机会用被下药开脱，日后非人类社会的风气或许会彻底改变。

李承昕翻阅着昨晚的笔录，不解地说道，「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果然还是随机犯案？」王恒乐打了个哈欠，神情难掩疲惫地坐上桌子，加入他们的讨论。

「即使随机，一般会选择这么显眼的目标吗？」李承昕问道，「明明他们是团体行动，还选择了中心人物下手？」

就算其他同行友人对恶魔做出的评价是「喜欢出张嘴」，乍看是不高的评价，却是在团体裡发号施令的角色，当晚经过他们身旁的王恒乐和李承昕也有目击，其他友人多半是附和或配合着氛围，总是由那个恶魔主导谈话。

「可能他有达到某个条件。」叶尚典缓缓说道，「或者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他，即使显眼也不惜犯案。」

「……反正本来就会彻查他周边的关係，和他一起的朋友都被留下了，除了有没有落单之外，会再调查他和其他人有没有独处的时机。」王恒乐说得保守，其实也怀疑起昨晚的同行者裡是否有内鬼。

李承昕犹豫半晌，状似随意地询问叶尚典，「你昨天原本为什么没打算参加圣莉学姊的生日会？」

「没有时间。」叶尚典一边收拾文书资料，一边淡淡说道。没听见回应，他抬眼看了下若有所思的小狐狸，「很奇怪吗？」

李承昕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有这种学生时代的朋友，不知道。」

所以他没有办法做出判断，从昨晚的校友们笔录中找出违和之处。

此话一出，还留在附近的同仁都陷入安静，即使没有特意偷听，大家的耳朵多半不错，纷纷对漂亮的狐狸青年投以讶异的目光。

「承昕以前在学校裡，还满受欢迎的吧？」王恒乐意外地问道。

虽然学年不同，李承昕是好朋友常常照顾的弟弟，也是很显眼的那种学生，以前在校园裡看到都会多看几眼，漂亮的小狐狸身边总是有不少朋友，因为学业跟体能成绩都很好，也常常在学期末的颁奖上台领奖。

「我国中时，森林学校不是暂时关闭了吗？后来我是在家上课，取得同等学历证明。」李承昕察觉到众人怜悯的眼神，笑了笑说道，「一开始偶尔会有同学联繫，后来就渐渐没有联络了。」

十三岁以前，是连自己的性格、喜好都还不清楚的年纪，那时认识的朋友只要坐得近、同在一个空间就可以玩在一起，可是情谊未必能够延续到成年之后。

「那还真是可惜。」王恒乐了然地点点头，「我们那时已经高中了，还常聚在一起讨论出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李承昕也不是很清楚，如果当年没有发生森林裡的那件事，自己是不是还会和同学们维持友谊。

这时，还坐在附近整理资料的同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插入了话题，「我好像知道，是那所名门学校遭入侵的事件吧？后来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李承昕的身子变得僵硬，眼神浮现不安。

「校方把消息全面封锁，禁止学生们讨论。」王恒乐耸了耸肩，四两拨千金地说道，「后来光是赔偿和责任归属，就搞到学校只能暂时关闭。」

「我记得那起案子有死伤吧？」坐在附近的同事继续说道，「偏偏还是高官之子，学校也很倒楣。」

「把孩子交给学校，却是躺着回来，谁能够接受？」另一名已经当了父亲的队员义愤填膺地说道，「没有把校长的皮扒了，已经很客气了。」

听着同事们以谈论有趣社会案件的态度在聊天，李承昕坐在位子上，脸色越来越苍白，低下头假装认真翻阅资料，极力掩饰着坐立难安。

「承昕，该去实验室了。」同为事发当天在场的学生，叶尚典神色如常，表情十分平静地起身，「例行回报。」

走出办公室，他们遇上了几个还被扣留的校友，李承昕一眼就看到穿着黑色洋装的黑长髮女性。事务员在洋装外头套了件白色外套，表情僵硬地双手环抱着胸，似乎对于用这种装扮出现在办公地点非常不自在，也可能是因为被扣留了一晚没能好好休息，儘管脸上还带着妆容，却显得憔悴狼狈。

这个人也是学姊。李承昕看到档案时有点惊讶。

事务员朝他们这裡投来一眼，目光对上时，对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板起脸来瞪着李承昕。

早在因为查阅档案而引发嫌隙之前，那位女性本来就认得自己。李承昕从档案上的资料推估出来，对方大自己两届。

──和那场校园入侵事件裡丧生的学姊同样年纪。

从篝火边逃跑的孩子们之中，有当晚身亡的牺牲者，是一名在逃跑中潜入湍急溪谷的学姊，歹徒似乎拿枪朝着水面扫射，子弹贯穿了颈椎，隔天才在下游发现了遗体。

儘管学校下令禁止学生讨论案情，在那所招生人数极少、从小学一路直升的校园裡，学生之间的关係十分紧密，那个晚上溜去森林的学生虽然只有几个人，却能让相关消息迅速在整个国中部传开。

事发不到一週，全校都知道那是为了讨小狐狸欢心而举办的户外派对。

这时，叶尚典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直接将他带进电梯。

电梯门阖上，空气显得凝滞沉重。

这个时间刚过了打卡上班的尖峰时段，往上的电梯没什么人，过了三楼后就只有他们两个，叶尚典却依然保持着贴近他的位置。

李承昕想要默默挪开身子，朝着墙边退去，没想到这个举动就像激起了狼的狩猎本能。

叶尚典猛然逼近，像是要把他压到墙上似的，将李承昕整个人圈进怀中，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强迫李承昕看他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李承昕微微睁大眼，张了张口，一时没有发出声音。

「……对不起。」李承昕低下头，寂静的电梯裡迴盪着他苍白无力的道歉。

叶尚典微微扬起眉，「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李承昕咬了咬牙，忍耐着某种衝上鼻腔的热度，努力不让眼睛泛起泪水，「要是我能更好地处理好学长的好感，让他能够听进我们的话，大家一起走的话……」

一瞬间，李承昕能够感受到叶尚典的失望。即使叶尚典表情未变，他清楚感受到这不是对方想要的答案。

「就算所有人一起走，我们还是会碰上埋伏，搞不好还会因为聚在一起而更难脱身。那根本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在场年纪最小的受害者。」叶尚典沉默半晌，用双手捧起李承昕的脸，「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老是讨好那些雄性？还约追求者吃饭？」

李承昕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这裡大家耳朵都很灵，不想要有任何传闻，最好别在走廊上约人。」叶尚典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早上有三个队员传讯息告诉我，你想出轨。」

「我只是想和思阳前辈好好聊聊。」李承昕有点心虚。

他明白他们两个现在的名声是绑在一起的，他的行为也会连带影响到队员们对于叶尚典的观感。

叶尚典紧盯着沮丧地彷彿垂下了耳朵的狐狸青年，「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抽出时间。」

「什么？」李承昕眨眨眼。

「庆生会。」叶尚典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只要你愿意看到我，无论多忙我都会出席。」

李承昕面露愣怔，抓住抚着脸的大手，「我、我愿意。」今年他的生日还有半年才到。

叶尚典总是很严肃的眼神裡透出笑意，勾起嘴角，像是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事，「那今年我帮你庆生。」

电梯门开啟，几个神色匆忙的医学中心助理从外头按开了电梯，捧着资料一头就要钻进去，结果被站在裡头拥吻的两个身影吓了一大跳。

高大的男人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表情淡定地迈步走出电梯。沾满气味的漂亮青年则面红耳赤地跟在后头，有点抱歉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才跟在那个男人身后匆忙离开。

助理们愣愣地走进电梯，电梯门还未阖上，就看到原本走在前头的高大青年回过身，抓住漂亮青年的手臂，熟练地将他揽到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