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点了吗？」叶尚典观察着李承昕的神色，抬手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髮。

「……嗯，谢谢你。」李承昕虽然很想告诉叶尚典，如果不要一直摸他，他会更容易镇定，不过还是接受了好意。

透过近距离接触，他察觉到那一晚发生的事对于叶尚典来说并不是全无疙瘩，可是对方选择了优先安抚他。

「失踪的那个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吧？」李承昕至今想起这件事，都会感到心情沉重。

叶尚典看了他一眼，也陷入沉默。

偏偏是那个男孩。和李承昕同年纪的黑猫，是那群孩子裡唯一毫无背景，仅仅是因为父母是职员而录取的学生。

相比起丧命与重伤的富家子弟，被歹徒绑走的男孩出身低微，在后续一连串混乱的检讨声浪与究责中，反倒显得最为无足轻重。

儘管一开始校方和管理局有试着寻找男孩的下落，盗猎者后续并无要求支付赎金，没有其他线索能追踪之下，这起案子成了悬案。

李承昕曾听见大人们讨论，那些歹徒恐怕是查明了黑猫的身分背景，没有花费心力冒险勒赎，而是直接将牠处理掉。

就像贫穷国家的人民容易落入人口贩子手中，出身背景不好的非人类运气不好也会沦为贩卖品，成为奴隶或是被扒皮做成收藏品。

除了对于同学的无用同情心，那一晚，李承昕还有更深的恐惧。

叶尚典浑身浴血的模样，始终烙印在他的恶梦之中。

实验室裡每个员工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一走进去，就看见被关在大型隔离箱裡头的恶魔。被拘束器绑着的男子被注‍‎‌‍‌射‌‎‌‎了‎‎‌‌‍镇定剂，沉睡的模样看起来平庸瘦小，根本看不出昨晚闹事时的狠劲。

「检验结果出来了？」叶尚典注意到闹哄哄的气氛，向负责分析李承昕数据的研究人员询问道。

「是，结果真的验出了相同成分的兴奋剂。」研究人员顶着一晚没睡的蓬头垢面，难掩憔悴地说道，「剂量和承昕先生相近，不过他的血液裡酒精浓度很高，种族跟性格可能也有影响，大概是其他刺激过多，才会完全失控。」

魔族天性容易受到刺激性物质和成瘾行为吸引，比其他种族更不安定，也因此社会观感上总是有着混合了偏见和经验而形成的刻板印象，其他种族看到魔族都会警惕三分，而执法者也总是会对他们更为严厉。

李承昕看着被迫入睡的恶魔，这个现行犯能够通过人类的证照考试，进到大型会计师事务所任职，要不是遭逢横祸，是个在‍‎‍现‎‍‌‎‌代‎‍‌‌‍社会享有优渥生活的白领阶级，打破了偏见与习性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

「随机就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太过分了。」李承昕喃喃低语。

叶尚典看了他一眼，少见地从李承昕身上感觉到愤怒的情绪。

这时，李承昕的公务手机响起，他有点讶异地从口袋中掏出没什么人知道号码的电话，上头出现的来电者显示「阿司」。

夜晚时分，李承昕和叶尚典走进烟雾瀰漫的破旧酒吧，灯光昏暗的空间裡飘散着各种混杂的气味，店内零零散散坐着客人，大多是穿着邋遢随性的男性独酌，不见大街上那些热门店家裡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

看起来就是老闆的酒保朝他们投来凌厉目光，彷彿一眼就看穿他们会带来麻烦。

叶尚典开口点了两杯啤酒，站在后方的李承昕则是环视店内，和坐在吧台角落的一名年轻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长得不错，五官深邃立体，嘴角带点笑意，一头略长的头髮在脑后绑成小马尾，有一种刻意营造的随性，散发出来的雅痞气质，能感受到平时是颇有异性缘，也乐于享乐的类型。

他用评价的目光打量刚进门的漂亮青年，是那种带着亮光，略显黏腻的注视，视线往下扫视，露骨地瞄着腰和屁股。

李承昕平时会装作没有发现，这天他却回以同样晶亮的眼神。

找到了。

酒保瞄一眼李承昕和陌生男子无声的交流，彷彿掌握了情形，递给他们啤酒时，眼神写着别在店裡惹事。

接过放在吧檯上的酒杯，李承昕又抬头看了一下那个男子，几次的目光接触，似乎带给男性一点鼓舞，对方眼裡浮现兴奋。

狐狸青年含了一口酒，伴随着叹气嚥下，正要打起精神走过去时，站在他身后的叶尚典突然迈开步伐朝男人大步走去。

一时间，李承昕和陌生男子都露出惊惶神情。

「你盯着他看做什么？」叶尚典面无表情地问道。

男子的神色很快从大难临头转为恼怒，还责怪地瞪了眼后面随意跟自己调情的漂亮青年，可是他瞄了眼叶尚典高大挺拔的身形、带着冷意的目光，很快又选择了退让，板着一张僵硬的脸直接否认，「我没看他，你们刚进门，是他盯着我看。」

李承昕连忙赶过来，在叶尚典身旁探出头来，笑笑问道，「你是常客吗？我们第一次来这家店。」

「对，我没看过你们，当然会多看几眼。」男子点点头，因为有台阶下而显得稍微放松一点。

他的视线悄悄在两名陌生青年之间打转，猜测两人的关係，漂亮青年进门时走在稍后方，毫无顾忌地四处探看，和眼前这名严肃的英俊青年看起来不是太亲近。

「那……」李承昕正想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身前的叶尚典开了口。

「你有见过这个男孩吗？」叶尚典拿出手机，画面裡是小铀坐在诊疗床上的照片。

男子立刻变了脸色，全身都紧绷，眼睛甚至瞄了下门口。

「我不认识。」他故作镇定，稍微抬高了音量，「你们是来找碴的吗？这裡是喝酒的地方。」

眼前两名好看的年轻人和这家店的氛围太过格格不入，男子试图要让老闆和其他客人对他们产生反感，逼退打扰店家生意的不速之客。

「是吗？」叶尚典语气淡然，音量也跟着高了一点，「我们有监视器画面，你和喝醉的男孩走进厕所，还有后来匆匆逃走的影像。」

此话一出，酒吧裡霎时稍显安静。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最近都没有回去那间店，想要避风头吧。」

「他本来就是个男妓！」男子恼羞成怒地说道。

酒吧裡的空气彻底凝结，一时间过度诡异的气氛让男子不安地环视四周，旁边一个原先想插话关心几句的大叔默默撇开了视线。

李承昕提醒道，「所以你认识他。」

「你们并没有交易吧，可是你对他做了很多事情。」叶尚典说道，「他到今天都还在治疗观察。」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男子因为紧张而涨红了脸，表情充满防备，可是眼睛裡透着一丝真实的困惑。

他和那个漂亮少年在厕所隔间裡做爱时是真的打得火热，就算后来翻脸不付钱，逼迫少年‌‌‎‍‎口‌‎交‌‌‎时，他也只是用手扣着少年的肩膀往下压，逼对方下跪而已，没有殴打那个男妓。

真要说受伤，反而是他的命根子承受莫大苦处。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窝在这种破地方喝酒，早就转移阵地去远一点的夜店享乐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的体内检验到药物。」叶尚典问道。

「他没有嗑药，那天本来也是和朋友一起去玩的，常客和店员都能证实他那晚本来很健康正常。」李承昕先一步说道，避免对方推诿责任，「直到被你带进了洗手间。」

「我才没有下药，他是自愿跟我走的，办事时他兴奋得要死，根本爽到不行。」男子辩驳。

「最近有很多润滑剂会添加药草助兴，不过从他体内验出来的不是那么单纯的成分。」叶尚典说道。

男人眨了眨眼，像是倏然想起了异样而身体微微一震。

检验到的药物浓度不同，除了剂量差异，也可能是吸收方式不同，透过‍‌‌‎‎肛‌‍门‌‍黏膜吸收的毒品不会像口服一样经过肝臟分解，作用更强、吸收率更高，肛塞型毒品在男同志之间也曾流行一时，但危险性相当高。

男子的眼中浮现斟酌，他似乎渐渐判定了情势，知道眼前两名青年不是为了替那个漂亮男孩讨公道，而是更接近于调查某种特殊状况。

「嗯，我那天用的润滑剂不是市售商品。」男子的眼睛转了转，「前面大街上那家餐馆，有个金髮的混血服务生，是他给我的。」

李承昕看了眼身旁的叶尚典，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男子顿时面露警惕，想要起身逃跑，却被眼前的高大男人眼神震慑，一时不敢动弹。漂亮青年轻声向电话另一头说了几句话，看起来并不像是报案或烙人来寻仇，让男子一时摸不着头绪。

不到五分钟，店门再度开啟，俊美的金髮服务生走进店内。

服务生抬手向柜檯的酒保打了招呼，面对他们时一脸冷硬的酒保老闆轻轻点头，似乎彼此邻居都很熟稔。

妖精服务生很快就找到他们，快步走了过来。那个男子尴尬地像是恨不得原地消失。

「怎么回事？」金髮的混血妖精服务生瞄了男人一眼，眼神浮现厌恶。

「你认识这个人吗？」叶尚典问。

「他是我们店的黑名单。」妖精服务生虽然没获得什么资讯，可是懂得迅速评估情势，知道眼前的情况肯定没好事，「他常在我们店的酒吧喝醉，骚扰服务生，要求提供‎‌性‌‎‍‎‌交‌‎‍‎‍易。」

妖精服务生以平板的语气全盘托出，周围的客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投向男子的眼神又轻蔑了一些。

「你本来就有在卖！」男子忿忿不平地嚷嚷。

这个男人虽然是人类，不过天生似乎就容易被魔物吸引，常常在有非人类聚集的地方打转。之前男人目睹了服务生和诺亚从厕所出来，探听到他们的传闻后，好几次软硬兼施想要和服务生‎‌性‌‎‍‎‌交‌‎‍‎‍易，让他不胜其烦。

「我只和一个对象发生关係，而且对方没有违反我的意愿。」妖精服务生不为所动地说道。

除了像犬科容易有地盘意识和一对一的伴侣关係，大部分非人类在性事上比人类更为开放，要公开谈论性对妖精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只是秉持着服务业的专业素养保持体面谈吐。

坦承又礼貌的应对，令恼羞成怒的男子又收到了更多鄙视的目光。

「这么说你们没有任何私交。」李承昕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涉嫌对在酒吧搭讪的男孩子下药，药物的来源不明，他说是你提供的。」

总是反应机灵的金髮服务生罕见地面露愣怔，男人则是一脸心虚，尴尬到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震惊反应打破了谎言。

「我不碰药物，更不会买卖。」妖精服务生再次开口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为什么栽赃我？」

比起被称为男妓，妖精对于毒品的反应明显更为剧烈，眼裡燃起汹涌的怒气，猛然上前一步，像是恨不得立刻上前揍面前的男人。

就像恶魔犯罪容易被重判，有蛊惑人心与製药方面才能的妖精如果涉猎毒品，有很高机率是直接死刑。

「不、不是，我只是记错了。」男人以为会被打，缩了一下身子，仓皇辩解，「我想想……」

「如果你不愿意吐实的话，我们可以到局裡慢慢谈。」叶尚典面无表情地说道。

整间店裡陷入死寂般的安静，其他客人都明白这是执法调查而屏息。

男人面前冒着怒火的服务生表情充满攻击性，高大的男人在一旁像是随时会帮助他行凶，而一旁的漂亮青年用澄澈的眼神望着他，彷彿能够看穿他临时生出的所有谎言。

不仅是周遭的客人流露批判神色，就连本来事不关己的酒保老闆都用严厉的神情望着他，知道他给附近同业带来极大的困扰，以后恐怕连这间店都会将他列为黑名单。

「是、是有人要我这样说的。」被群众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男人突然垮下了肩膀，似乎想要妥协，「给我药的人，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子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发出像是被掐住气管的压迫呼吸声。

咳。

下一秒，他呕出了鲜血。

李承昕睁大眼，看着男人身体剧烈抽搐，摔下了椅子，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却来不及。倒地的男子痛苦地抓着胸口，不自然地痉挛，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

叶尚典掏出手机申请支援，看了一旁的妖精一眼，服务生的怒火被惊恐取代，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发白。

「契约诅咒。」叶尚典低声说道。提示正弯下身从随身包裡找医疗用品的李承昕，他们手边配发的所有物资都派不上用场。

李承昕身形一顿，蹲在倒地的男子身旁看着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开口道，「死掉了。」

男人没几秒钟就没了声息，妖精服务生微微退了一步，神色惊惶，「我什么都没做。」

「没怀疑你。」叶尚典平静说道，理性地安抚了快要陷入恐慌的妖精。这隻混血的血统稀薄到就算拥有失传的黑魔法古巫术知识，也没有发动的魔力。

周围隐约传来骚动，因为他们都表现得很冷静，又没有实际碰触到男人过，人类们都还坐在位子上试着理解突发状况，困惑地看着倒地的男子。一旁的大叔站起来看到鲜血横流，吓得骂出一声脏话。酒保沉下脸，打电话叫救护车。

过没多久，在附近的紧急救助专线队员前来支援，管理局很快地封锁了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等在酒吧门口附近的阿司和其他友人们，对于这番大阵仗都感到讶异。

「那个人类出事了。」李承昕看到他们，走过来简短地解释，「幸好你打给我，没有自己解决。」

看到被扛进管理局救护车的尸体，阿司心有余悸。他们在附近发现那个人时，其他友人本来想把男子拖到暗巷裡讨嫖资，是阿司认为可能对案情有帮助而制止朋友们，通知了李承昕。

要是男人被一帮非人类带到没监视器的暗巷后死亡，天知道他们会面临什么刑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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