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自白

从最北端的高岗出发，到最南端的小南桥，骑车也不过三十分钟。

小南桥是座挺普通的石桥，十米多宽，站在桥中央时，能感到河面上急促的风。

岸边有枝叶婆娑的柳树，却少有人留意它们柔美的姿态。只有那些住在城郊，还有院子的人家，会在春天砍些长直的细枝，拉回家搭架种黄瓜。

没人去考究小南桥具体是什么时候搭起来的。不过，它作为小城里唯一算得上风景的地方，也流传着几个真真假假的传说。

而最近的那个传说，是有个倒霉的拾荒老汉，在河边捡垃圾时，发现了一个染血的麻袋，里面是具头骨被砸凹进去的男尸。

这个传说是真的。

死的是我的父亲，杀人的是我的母亲。

那天我背着书包去学校时，母亲没有任何异状，唱着歌，把洗干净的碗放进橱柜。

放学回家，却看见满床遍地的，凝固的血。父亲残破不堪的头还枕在枕头上。母亲用右手握着他的手，左手还拎着锤子，温柔地看着已死之人，半晌回头对我说：他回不来了。

十几年前她第一次尝试自杀，被救回来，三姑六婆围着哭哭啼啼的她劝了整夜。

她们说：结婚就是这样的，孩子都有了，多忍受忍受，就过去了。

父亲知道她自杀后，也跟着老实了几天。

后来她又自杀几次，都被人发现救回来。那时，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再重视她的轻生。我担心哪天，母亲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可她好像也放弃了寻死，无论父亲怎么对她，都默默忍耐。

家里摆着父母年轻时的旧相片，郎才女貌的夫妻彼此依偎，好像爱情电影里的主角。他们当年是羡煞旁人的一对，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

母亲曾说，她和父亲年轻时站在小南桥上一起看星星。父亲抱着她小声说爱语，她便义无反顾地嫁了。

他都说什么了？我问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出神地回忆着，灵魂都穿越到十几年前那个静谧的夜晚。似乎比起现实中的痛苦，那些美好的记忆才是她心中永不磨灭的存在。

我以为我和母亲两个人，会日复一日的被父亲所累，勉强过完这辈子。却没想到，当初她自杀没死，不是她命硬，而是她自己不想死。她竟然在等着父亲醒悟，等发现这个男人再也变不回当年那个英俊温柔的样子，就选择了毁灭他。

我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没办法接受她对父亲依旧怀有爱意，放任他伤害整个家，她和父亲根本就是一伙的。

母亲穿着囚服站在法庭上时，显得瘦瘦小小，没有辩护，坦然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或许是她身上被家暴留下的伤痕触目惊心，又有许多外人作证，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十年。

奶奶不服判决，坐在法院门口撒泼打滚，大叫着儿子被坏女人杀了，法官偏袒杀人犯。选择再次上诉，二审母亲被判死刑。

我隔着玻璃看着神采奕奕的母亲，心中爱恨交织。

“大城市车真多。”她说。

我点头。

“我早就想来这。”她又说。

“你早就可以来这。”我说。

“我要是走了，你咋办？”

“你留下来，也不是为了我。”

“……”她有些愧疚地看着我。

我恨她的不现实，又可怜她悲惨的人生，最后只能沉默以对。

奶奶在饭桌上喜形于色，像只战胜的母鸡，车轮般来回讲她如何英勇地拿下母亲小命。

我几口扒完饭，放下碗筷离席。二叔追出来，偷塞给我一小沓钱，告诉我有事就找他。

“谢谢二叔。”我回头笑笑，然后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裁缝店时，有个男生抱着整怀布料正要进门，看见我脚下一顿。

我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他见状开口唤道：“哎！”

四周没别人，我停下脚步回头。

“……你。”他捧着布料，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眉头中间就皱起三道深深的川字纹。

他用那个表情思忖半天，都没憋出第二个字。我听见店里有女人在叫他，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1.2重逢

崔弈敏开车载着黎煜去事先订好的宾馆。

七八年不见，黎煜已经成立了小有名气的服装工作室，整个人看起来稳重十足。

崔弈敏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打量他，进行着无关痛痒的谈话。

黎煜会住在这里一个月，帮崔弈敏做一套定制西装。

刚抵达宾馆房间，黎煜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扫了眼屏幕上的人名，说：抱歉。然后便回避着去另一个房间接电话。

崔弈敏看着房门关上，直接走过去站到门口听谈话内容。

很明显，对方有了新恋人。

黎煜开门看见他这幅明目张胆偷听的样子，甚至发不出火来。

两人尴尬地寒暄了几句，崔弈敏就率先打破僵局告辞。然后在第二天傍晚，如约敲响了黎煜的房门。

崔弈敏兴致缺缺地看着各款式西装的图样，听黎煜用很专业的口吻，给他介绍每个种类。

“喜欢这种吗？”

“挺好的。”

“和刚才那款比，哪种更合你的心意？”

“差不多。”

对方事不关己地随口敷衍着。黎煜沉了沉气，翻到下一页。

“这也行。”崔弈敏说完，就看见黎煜眉头皱起来。他毫无同情心地想，自己正让他两难，三难。不过一会还会有四难，五难的。

“你看哪个最喜欢？”黎煜有点心急，可能是这个人的问题，或者是这个人的态度问题。

“都不错。”

“……你这套衣服准备什么场合穿。”黎煜换了种方式问。

“没想好。”身旁的家伙一脸为难，但明显是装的。

“你想吃点什么吗？”黎煜愤愤地想，什么都没想好你做什么衣服，钱多烧手吗。最后实在受不了对方的三字经，决定转移话题。

“我都行。”对方抬起那张看似在认真思考的白皙的脸，再次吐出三个字。

“……我下楼看看，你先看图册。”黎煜几欲咳血，说完快步走出房门。

他甚至怀疑这人是来故意报复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