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自白

小城的人就像环环相扣的铁网，屁大点事都能以极快的速度传出去，更何况杀人案这种几十年难遇的大事。

临放学时，班主任叫我到办公室，告诉我有什么事及时联络她。

我向她道谢，回到教室，背后都是窥探的目光。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把批完的试卷轻轻放在我桌角。

我抬眼，看见他拿着一沓试卷，正严肃地盯着我。

啊，对了。他叫黎煜，就是昨天在裁缝店门口碰到的那个男生。

“干嘛。”我抬起眼皮瞥他。

“考的不错。”

“哦，和你比呢？”

“那还差点。”

“猜到了，反正谁也考不过大班长。”

他把我的试卷直接翻到最后，指着几个红叉，一板一眼地说：“选修题从第一小题就算错数，不然就比我高了。”

“那你怕不怕我超过你？”我拄着脸，对他眯眼笑。

“不怕，你不认真做题，这次算错，下次还会算错。”他看了我一眼，说完就转身继续发卷纸，不给我还嘴的机会。

好学生真可怕，偷看别人卷纸。

放学铃响，我背起书包离开教室，听见黎煜大声说：“没拿到试卷的先别走，回家改错题，明天老师讲！”

回到家，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奶奶正盘腿坐在床上，见我回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串，问我钱在哪。

我没理她，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把书包放在上面。

她跳下床，两三步上前又把椅子踹倒，给了我一耳光大叫道：“小兔崽子，你聋了？”

“妈！你干什么呀！”二叔跑进来拦住她。

“让他把钱还来！”

“妈你别这样……！他一个孩子没钱怎么生活！”

“德勇啊，你总好心替别人着想你自己咋办啊……”老太太扯着大嗓门干嚎。

我耳边嗡嗡响，头晕目眩，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二人在我面前唱红白脸。

“在窗台上。”我倚着床头说。

两人停下，齐齐望过来。

“我说，钱在窗台上。”

那老太太连忙走到窗台边，抓起上面被忽视的，不起眼的小布袋，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钱，揣进衣兜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叔站在原地，愧疚地说：“我没想到你婶会告诉她……”

“知道了，你回去吧。二叔。”我冲他微笑。

“那……你没有钱吃什么花什么？”他忧心忡忡地问，快速瞄我一眼。

“……”我低头不语。

“嗯？”

“妈给我留了一点钱。”

“哦，那我就放心了。”他了然地点点头，笑着离开了。

听到院子大门关上的声音后，我把老旧的摆钟从柜子上拿下来。

午休时，有男生在教室里追逐打闹，碰倒了黎煜桌面上摞起来的快三十厘米的书。

对方缩了缩脖子，蹲下把书本捡起放回桌面，“班长书太多了，怎么不放书桌里。”

“没地方。”黎煜头都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地写字。

我的书桌里此时也满满登登，装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面饼豆浆。

从第一节课起就散发着香气，过了一上午，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

我饥肠辘辘，忍不住把它们拿出来，解开袋子填进胃里。

黎煜回头扫我一眼，又飞快地扭回去。

“……”我吃完东西，擦擦嘴，凑到黎煜身边小声说：“谢谢班长。”

“谢我什么？”

“吃的。”

“什么吃的？”他皱眉看着我，一脸不明所以。

“……？”我直起身。

那表情不似作假，他不是会说谎的人。难道是班主任母爱泛滥，知道我没饭吃特意买给我的。

黎煜见我不说话，扭过头继续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这啥。”我低头看他的本子。

“错题本。”

“错题本？”

“把错过的题记下来用的本子。”

“记它干嘛？”

“平时多看两遍，下次就不会错了。”

“……真用功。”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下午自习课，我忍不住趴在桌面上犯迷糊，昨晚头疼的半宿都没睡。

黎煜坐在讲台上，方便管理纪律。不得不说，一个班主任有生之年能遇到黎煜这样的学生当班长，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像个小老头，还没成年，眉头中间的川字纹快有校长那么深了。平时严肃的吓人，学习好，块头大，往哪儿一戳像棵大杨树似的，没人敢和他叫板。

在这个班里，被班长叫出去谈话，比被班主任叫出去谈话恐怖多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腹诽他。

他虽然认真，但认真到有点小题大做的地步，哪有班长会做到在小本上全程记录每个学生的不良表现，累积十次去家访这种地步的。每次他拿出那个好像永远用不完的，封面上写着「纪律」二字的小灰本，班里都静的不行。

太可怕了。

当然，我现在已经不怕他的小灰本了。

“崔弈敏，你起来，自习课不许睡觉。”黎煜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哦，那物理课可以睡觉吗？”我用左手撑起头，右手握笔放在书上，再次合上眼睛。

黎煜可能没想到我会还嘴，下意识回了句：“不可以！”

班里安静了两秒后，爆出一阵大笑。

过了不到一分钟，脚步声渐渐向我靠近，最后停在我身畔。

“崔弈敏，你跟我出去一下。”

“……”我不动。

“崔弈敏？”

“……”

“你……你听没听见我说话？”黎煜的声音有些焦急。

“听见了。”我抬起头，不打算继续为难他。

他带我走到楼梯拐角处，才停下脚步。

我把沉重的身体靠在凉凉的墙上，勉强眯着眼睛看他。

黎煜开口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觉得我身体不舒服就让我睡啊……

“是有点不舒服。”

“要不要回家休息。”

“我趴一下就好了。”谁知道现在回家会碰到谁。

“去医务室趴吧。”黎煜说。

“……”我忍不住睁眼看他。

“你脸色真的很差。”他又开始皱眉。

我上学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进来医务室。没有老师，靠墙的柜子上画着红十字，单人床上铺着白床单，有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黎煜竟然还有这里的钥匙。

“你不会经常来这偷睡吧。”我忍不住打趣他。

他不理睬我，走到床边拉上窗帘。“你睡吧，没人会过来。”

“谢谢……”头沾枕头的瞬间，我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压抑的梦中逃脱，睁眼感觉室内光线昏暗。

黎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我，刚刚似乎在发呆，见我醒来回过神。

“怪不得做噩梦，原来是班长盯着我。”我虚弱地笑笑。

他微微抬了抬眉，“都八点多了。”

“啊……怎么不先走。”

“你发烧。”他伸手把我头上的湿毛巾拿下来，“书包给你拿来了，作业放在里面，先回家吧。”

“这么贴心……你翻我书包吗？”我问他。

“我没有，只是把作业放进去而已。”他恢复往常的表情，冷睨我一眼，起身背起鼓鼓的书包，“起来，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一口回绝，他却站在原地盯我，用神情告诉我，他的决定不容反驳。

2.2重逢

黎煜在大厅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平复好心情，起身去服务台嘱咐工作人员给507准备两份晚餐，然后硬着头皮进电梯。

回到房间时，崔弈敏正在通电话。

站在门口都能听见电话另一端大吵大闹。

看来他也正处于什么水深火热的关系。黎煜忍不住同情的想。

“你的黎煜回来了。”

黎煜关门的同时，听到崔弈敏说道。他震惊地回头，房间里的人正微笑着把那个熟悉的手机递给他。

怎么这样？

黎煜不悦地一把抢过自己的手机攥在手里。

电话另一头的男友还在怒叫着什么。

“电话一直响，你又不回来，我怕有什么急事，就帮你接了。”那人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他就是故意的，黎煜心说。

“是你男朋友吧？他好像误会我了，你和他解释解释。”崔弈敏善解人意，热切地说：“就说我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什么话？

“啊……不好意思，是本来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方也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很抱歉地又补了一句。“刚才说漏嘴了。”

黎煜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人。

“你还不听电话吗？”崔弈敏把手插在裤兜里，一派轻松。

房间里那尊大佛死活不回避，正大光明地听别人讲电话，黎煜最后只得站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和哭闹没完的小男友解释。

挂断电话后，他查看了通话记录，刚刚的电话分明就是从自己的手机拨出去的。

“你不要闹了，要是不想做衣服，我就回去了。”黎煜回到房间，不满地说。

崔弈敏不置可否，眯眼盯了他一会，直接拎起公文包，错过他大步离开房间。

“……”黎煜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心一下子像漏气的气球，皱皱巴巴地掉在地上。

没一会，敲门声响起，黎煜打开门。

原来是刚刚订的晚餐，难道自己在期待他回来吵一架吗？

“祝您用餐愉快。”

“等下……再帮我拿瓶酒。”

黎煜把两份晚餐端到餐桌上，等酒送上来才有食欲动筷子。

他细嚼慢咽地吃了两分钟，忍不住把对面那份菜搅的一团烂。

崔弈敏坐在驾驶室里浑身冷汗，他打开包拿出里面的锤子丢到后座。

刚才差点在黎煜面前把这东西掏出来。

他不想像母亲那样，把黎煜打的脑浆四溅。

黎煜和父亲也不一样，黎煜是个那么好的人。

崔弈敏启动引擎，驶离宾馆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