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前尘
盖聂与卫庄心头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出声,一个道,“你是谁?”另一个道,“什么人?”
那声音在他们头顶上飘忽不定,“我不是谁,也不是什么人,嘻嘻,嘻嘻!”
盖聂道,“阁下,请你现身相见!”
“大龙宝宝要见我,嘻嘻,好玩!”树上又是一阵窸窣,一只白色异兽慢慢地顺着树干往下爬。
卫庄道,“是条六脚蛇!”觑准方向,施了个擒拿的小法术,想把它从树上拽下来。
哪知这异兽身上金光一闪,晃了晃脑袋,继续爬,竟浑然不受卫庄法术的影响。
盖聂拦在师弟身前,轻声道,“先别轻举妄动。”
二人注视着那异兽,身子约摸一尺来长,尾巴倒有两尺多,说是六脚蛇也不尽然,虽然脑袋像蛇,身上却长满鱼鳞,六只脚肉乎乎地,模样怪异。
两人都看得真切,盖聂惊喜道,“是冉遗鱼!”
那异兽爬到他们跟前,口吐人言道,“还是大龙宝宝聪明,小龙宝宝凶巴巴地,要抓我!”
盖聂带卫庄到这英鞮山来,原本只抱一线希望,想不到真能遇见这种古书上描述的上古异兽,更加想不到它竟会说话。惊讶之余,问道,“刚才,是你在说话?”
冉遗鱼道,“除了我,还有谁?现在整座山,只剩我一条冉遗鱼,我好孤独,呜呜。”
“你很快就不会孤独了,”卫庄道,“因为我不但要抓你,还要吃你。”
冉遗鱼道,“小龙宝宝为什么要吃我?”
卫庄望了盖聂一眼,旋即低头盯着冉遗鱼道,“不是传说吃了你,就能治梦魇之症么?”
“小龙宝宝说自己有梦魇之症,嘻嘻,好玩,好玩!”
卫庄皱眉不悦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龙,这是什么道理?”
冉遗鱼道,“你们不是龙族么?”
卫庄哑然失笑,“当然不是,我们是人。”
冉遗鱼绕着师兄弟二人爬了一圈,“你们这一世投胎为人,可你们的魂魄上有龙的气味,嘻嘻,是龙,是龙,骗不了我!”
卫庄斥道,“胡说!”
冉遗鱼尾巴一甩一甩,“自打开天辟地以来,我就一直住在这英鞮山,世上所有水族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卫庄转过头去看盖聂,对方眼神中也是疑窦重重,“你是说,我们两个……前世都是龙族后裔?”
“是啊,是啊。”
“那你知道我们的身世么?”
“身世,嘻嘻,大龙宝宝在问自己的身世,好玩,好玩!”冉遗鱼似乎已久未与人交谈,师兄弟二人每同它说一句话都让它欢喜地团团转,直甩尾巴。
盖聂又问道,“你叫我大龙,我师弟是小龙,这是什么缘故?”
冉遗鱼道,“这还用问?你比他大,他只是个小不点儿,是小龙宝宝!至于你嘛,虽然有点岁数,可是比起我来,还小上那么一点儿,所以你是大龙宝宝,嘻嘻,嘻嘻!”
盖聂半信半疑,不管冉遗鱼所说有多不可思议,从这古老的能言兽口中吐露的话,总教人不能不细细思量。他心中暗忖,它说小庄前世比我小,怎么这一世反倒比我大了几个月,难不成是我投胎的时辰晚了?
他迟疑片刻,问道,“那我们俩前世是一家人么?”
冉遗鱼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哈哈,大龙宝宝说两个龙宝宝是一家人,哈哈,哈哈!”
那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两人倒退几步,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果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原来这就是投胎入世的感觉!好玩,好玩!”
卫庄皱眉,隐隐觉得压抑窒闷。蒙在鼓里不知真假的滋味不好受,而他有预感,冉遗鱼接下来要说的会更糟。
那冉遗鱼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盯着卫庄,道,“小龙宝宝说的梦魇是什么样?是不是梦见很可怕的事,醒来全身十分痛苦难受?”
卫庄心头一震,右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你……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寻常梦魇,是你前世惨死,三魂残缺,七魄离散的缘故。你这一世生下来就是这样,吃我的肉没有用,没有用!”
卫庄只觉冉遗鱼的话听来荒诞不经,比书里的奇谈怪论还要经不起推敲,然而内心深处却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直侵五脏六腑。他手脚冰凉,呆立当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盖聂见师弟怔住,伸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唤道,“小庄!”
卫庄木然看他,盖聂道,“它这些话,无凭无据,我们不必同它较真。”
卫庄垂眸道,“别的也就罢了,它说我三魂七魄残缺不全,并非全是胡说。我平日里打坐练功,总觉得……”他双拳攥紧,低声道,“我问过师父好多回,为什么我和你不一样,为什么我灵力缺失,可他每次都避重就轻,含糊过去。如今想来,他老人家多半……多半早就看出来了。”
“是了,小庄,你也不必急在一时,等我们回去问过师父,就知分晓。”盖聂心中默默说道,你别伤心了。
卫庄轻轻地嗯了一声。
盖聂又问冉遗鱼,“你还知道我们什么过往之事么?”
冉遗鱼道,“有些事不该由我说,你们会知道的,会知道的。”
二人见再询问不出什么来,也无心再吃它的鱼肉,便离了英鞮山,原路返回。盖聂“御舟”之术娴熟,索性不在半道上的小码头多作逗留,径直回到了那个渔村。
一路上,师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几乎没有什么交谈。盖聂刚才为了安慰师弟,说冉遗鱼的话未必是真,然而他自己内心已信了七八成。上古的能言兽至今已极其罕见,个个身怀异能奇术,独来独往,从不会为了什么利害干系说谎欺骗。
他在红尘中历练几年,见识了不知多少妖邪异事,深谙一点道理:于荒诞中见真章,最不像真相的,才是真相。
盖聂回想冉遗鱼说师弟前世惨死,心中就如刀割似的疼痛,比起来,自己前世遭遇如何,是不是龙族血脉,简直不值一提。他对自己说道,小庄这么好的人,前世必也是一般无二,居然有人加害与他,这一世倘若教我得见,一定替他报仇雪恨。
将小船交还到王梭手上之后,两人便沿着广阔海滩漫无目的地并肩同行,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停下脚步。太阳渐渐西沉,海面上一片金色光辉,浩瀚无极。
“师哥。”
“嗯?”
“我一定要设法,弄明白前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