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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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

我眯起眼睛，眺望远处的水面。

河水在霞光下泛着锈红的光，从岸边只能看见一条模糊的影子，分辨不出是不是人。我犹豫了一下，脱下鞋袜和上衣，纵身跳入水中。

时已入秋，没入冰凉河水的那一刹，我打了个寒颤，以最快的速度朝远处的目标游去。随着距离逐渐缩短，那团物体的形状变得清晰可见，我的心也悬了起来。

那好像真的是人。

只差不到十米了，我用力向前挥动双臂，水花四溅，泼剌剌的水声回荡在暮色中。

就在这时，那个漂浮着的人——我以为多半已是一具淹死的尸体——突然转过头，与我对上了目光。

我心里一惊，猛地停下动作，与他面面相觑。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却分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不悦，就像一个被打扰了午睡的人那样。他只盯着我看了片刻，就重新转过脸去，闭上眼睛，恢复了之前仰躺的姿势。

闹了一个乌龙，我有些尴尬，同时也认出了他是谁。

说“认出”有些不准确，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不过这段时间和父亲来这里钓鱼，见过他几次。

第一次见到他时，健谈又爱交朋友的父亲拿着烟过去搭讪。隔着一段距离，我听不见他们的交谈。没过一会儿，父亲就带着没递出去的烟回来了，苦笑着摇摇头，说那小哥不怎么爱说话。我朝那人望过去，只见他坐在河边，侧脸模糊而遥远，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

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从没见他带着渔具。他似乎不是来钓鱼的，只是单纯欣赏郊外风光，每次都是或坐或站地眺望河水。我们和他之间犹如隔着楚河汉界，互不打扰。

眼下他看起来活得好好的，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泡在河里一动不动。我的裤子湿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水也很冷，我想立刻转身回到岸上，确保万一还是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除了身体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之外，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迟疑了几秒，我向前游去，在离他差不多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靠近之后，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柔软的黑发在水中散开，像丝绸一般随波荡漾。黑衬衫浸湿了，领口露出一片莹白的肌肤，被落日余晖洒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光泽。他的双臂放松地平举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双目紧闭，仿佛在沉酣。

奥菲莉娅。

这个名字忽然莫名其妙地蹦入我的脑海。

我是在大学的一门选修课上看到那副画的。课是为了修学分随便选的，对我没什么吸引力，老师展示的那副画也是看过便忘了，此刻却突然跃出记忆，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美丽的、陷入谵妄的、漂浮在水中的‌‍‍美‍‎‌‌‎人‍‎。

我的思绪飘得太远，直到又一次撞上他的目光，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你有什么事？”

这回不止是眼神，他的声音也流露出不耐烦，显然对我一而再的打扰很不满。

我将方才奇怪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你这样很危险。”

“你担心我会淹死？”一抹淡淡的、戏谑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我没回答。担心倒谈不上，只是善意提醒罢了。

他转开目光，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那你可以放心了，我没打算去死。”

他语气冷淡，应该是把我当成一个多管闲事的傻瓜了吧。但我确实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他像没听见一样默不作声。正当我自讨没趣，准备返身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找东西。”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呓语，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想要再问一遍，他却轻巧地翻了个身，径直游过我身边，不紧不慢地朝岸边游去。

刚才全速游泳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我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看他游刃有余地破浪前行，姿势优美，鱼一般敏捷。他的水性比我好，看来我确实多管闲事了。

回到岸上，我捡起衣服，摸了下口袋，确认钥匙还在。

昨天从河边回家后，我的钥匙串不见了。车钥匙和门钥匙挂在一起，丢了很麻烦。父亲今天约了退休前的同事打牌，我一个人回来寻找。算我运气好，在离钓鱼点不远的一处草丛里找到了。

我穿上衣服，转过身，发现比我先上岸的男人还没走。他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吭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没有回答。水滴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滚落，昏暗的天光遮住了他的神色，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滚动，细致而缓慢，像一个挑剔的顾客观察陈列在橱窗里的模特。

真是个怪人，我心里嘀咕道。

远处传来不知什么鸟的啼叫声。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以下，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线红霞。

我想起出门前母亲叮嘱我早点回家。半年内市里陆续发生了三起失踪案，失踪者都是年轻男子。我一周前才回到老家，对这桩新闻没太在意，但我不想让母亲担心。

“我该走了，”我说，“你也早点回家吧。”

他置若罔闻，问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我跟父亲来这里钓过几次鱼。他回忆了好一会儿，终于隐约记起这段时间在河边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人的存在。

“你明天还会来这里钓鱼吗？” 他问。

来不来都行，我对钓鱼兴趣不大。但我这次回老家，本就是打算趁着跳槽去新公司之前一个月的空档期陪伴家人，陪父亲钓鱼也算一种不错的方式。况且郊外风景优美，在等鱼上钩的间隙眺望远处的山水，倒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无聊。

“应该会吧。”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一下。和之前的笑不同，那是一个友善的、甚至算得上开心的笑，“我叫徐艾，你呢？”

“贺川。”

之后我们便各自离开了。那时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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