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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后来想过了,那个暑假是他人生中最喜欢的一个夏天。
之后大半个月,莫近隔三差五就来找他,他们一块儿在热死人的天气里去书店吹空调看书,偶尔去菜市场买好吃的,好几次他们一块儿去汉江边玩儿,白天的晚上的江他都看见了,他也教了莫近很多东西,比如歪桃正梨,苹果上面带花的才好吃,而西瓜,要条纹均匀的才甜。
他们还会去那个房子里,铺天盖地地去做爱。
他是心甘情愿的,他隐约地想。但是看着莫近那张脸时,他不想承认。
很快考完数学初赛,九月份,又开学了。胡老师消失后,终于又被联系上,但是却说什么也不愿被返聘回校了,于是代课的历史老师临时上任,做了他们的新班主任。
他姓向,叫向爱军,是年级巡视组的主任。
彼时班级里聚集了一堆混日子的学生,都是去不了别的好班,只能调剂过来的,向老师本来平时就板着一张脸,面对乱成猪窝的班,下手狠准快,半个月下去,眼睛不眨地就锤烂了好几部的手机。
那可是大几千上万块钱啊。
“再强调一遍,学校不允许带手机。作为全年级、乃至全校最差的班,你可以不学习,但你不能打扰别人学习。不论你是普通学生,还是哪个领导的孩子,只要你好好表现,我都一视同仁。你要是不学习还净做些腌臜事,我打的就是你。我一个普通工薪,没结婚没孩子,没了工作但也饿不死,我什么都不怕。”早自习上,他顶着一双怒目,把目光对着教室末尾那几排的同学,一股铁骨铮铮、刚则易折的模样。
他很年轻,看着才三十出头,身材干瘦,样貌端正,一张脸激动得发红,颇有点怒发冲冠的侠肝义胆之气。
章玉有点佩服他。
他想,要是高一的时候碰到的是这样的老师,他会不会就不会受欺负了。
轰轰烈烈的整改自然引起不适,也有几个世子爷跟他起过冲突,扬言要让他不好过,结果没过两天,向老师又出现在了教学楼底下,背着手巡查。
尽管有时候带着点伤。
但那又如何,学校里多的是不敢下手管教学生的老师,有他这么一条勤勤恳恳会咬人但又不乱咬人的狗,多少领导不得做梦都笑醒。
果然矛盾一旦发生,那就会升级。好几个每天既不学习、又被他抓到过好几次抽烟逃课玩手机的学生,被他直接联系了家长,劝退学。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你该来不来,来了又捣乱,那不如就别来了,等后年六月份回来写两张卷子,再弄个毕业证,家里给安排安排,爱哪去哪去吧!
如此在班级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反动组织声势浩大,大到坐到前排的章玉,也能经常听见他们出口成脏地骂他:
“狗日的向爱军,老子不信把他弄不出郡宜!操,老子前天刚买的手机,就被他几锤子砸了。”
章玉从满目的复赛题中回过头,才发现说话的那人是刘束文,也就是很久之前,差点成了他同桌的那个同学。
哦对,刚刚语文老师还在上着课呢,后门一震声响,他一回头,就见到向老师跟一阵风一样出现,手上拎个小铁锤,进门伸手夺过他的手机,扔到地上几锤子就砸成了稀巴烂。
巨大的声响带来了强烈的震撼,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被这个新班主任的雷霆手段所折服。
——难怪刘束文这么说他。只不过章玉明明记得,以前刘束文人还可以的。怎么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章玉不明白。但他也不愿想,周末他就又要去考试,此时正头晕眼花,脑海中漂浮的尽是些扭曲旋转的数字。
身边的人不见了,但他知道很快就会回来。
章玉挺起身来瞧瞧,果然见到莫近萧振几个人,正站在外面走廊上,盯着楼下不知道什么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秋日的阳光暖和、干燥,章玉透过窗户玻璃看他,他的背影冷静、宽阔,身上罕见的披了件校服外套,就是没拉拉链,被风吹得下摆轻摇。他一扭头,刚刚还盯着他迎面走过去的几个女生纷纷捂脸轻笑,低着头快步跑了。
他那一张冷冷又锋利的脸,确实很招人倾慕。
不限男女。
章玉才突然想起来,好像不知什么时候,萧振和莫近他们也消停了很多。
上课盯手机的时间少了,逃课也少了,被当堂抓到过几次抽烟后,萧振虽嘴上骂骂咧咧,但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了,甚至莫近偶尔还会看看书,会冷冷地问他学习问题。
倒是以前跟在他们身后的其中几个人,比如刘束文之类的,反而成了反抗向老师最激烈的那一帮人。
为什么呢?章玉心想。
或许是聪明人都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吧。
那个周六,他考完试从考场出来,正在脑海中计算去哪儿坐公交车回家比较方便,刚出考场的校门口,就看到莫近在等他。
他快步走过去,故作镇定地问:
“你来做什么?”
“你看书看两个星期了。我想肏你。”
章玉脸一热,背着书包抬头就去找公交车站,莫近这个人总是有着他怎么也想不清的各种欲望,强势的、猛烈的,占有欲极强的。
恨不得把他钉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出来。
手臂被人捏住,章玉却没想挣开,被他拖进一辆车里,按住扣上安全带一脚油门就跑。
章玉把腿上的书包抱得紧紧的,心想你都这样玩命了,我扣上安全带了也能有什么安全。
车开到附近江边,也不知道停在了哪里,总之四周无人正午燥热,莫近把他压在放倒的座椅上,三下五除二剥掉短袖校服裤,捏着他光溜溜的肩膀,罕见地把自己也脱了个精光。
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莫近很少全脱了衣服。
章玉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有钱人的习惯。他小时候曾听爷爷奶奶偷偷议论过,哪家叔叔嫂嫂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脱光了衣服,简直没羞没臊!那都是见不得脸的恶论,章玉小时候虽然不懂,但他大了,特别是最近一两年,才终于明白了,原来做那种事情,是都要脱衣服的啊。
此时莫近把他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黏得严丝合缝的,章玉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沿着自己的皮肤脉络往上传,传到他的耳朵里。
“噗通、噗通——”
这是活着的声音。
然后他才立起来,掰开他的腿伸出手指就要戳弄,还一边冷冷地问他,刚刚上午最难的题是哪道,考的是什么知识点。
章玉很想说这一时半会儿没笔没草稿纸也证明不出来,但下身模拟的抽送逐渐剧烈,他只能抓住莫近的肩膀,断断续续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求逆序对,但我归并排序没怎么做好……”
莫近不置可否,炙热的东西已经抵在门口,咸湿的手指伸上来就搅进他的嘴里,一挺身,性器全根没入。
章玉哪里都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双眼湿润起来,直直地盯着莫近看,嘴里搅弄出来的涎液清透,在下巴上挂着,莫近俯下身来吻他,在有限的空间内,喘息与动荡又急又热。
章玉伸出舌头回应他,也搂住了他的肩膀,他们睁着眼睛接吻,目光在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内流连,眼瞳之内,好像只有彼此。
怎么说呢,好像啊,竟然好像一对恋人。
之后很快到了十月底,今年运动会不办了,轮到办艺术节了。
这是班级里意见领袖们最喜欢的活动,拉人准备节目,圈起场地排练,酒水饮料零食设备,他们忙活得热火朝天。
虽然没有任何参与感,但章玉也很喜欢。
他又想起去年,篮球比赛的时候,他们赢了,莫近要他帮忙递水。
是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有了预感,这个人会与他缠绕起来。
越来越收紧。
身后的萧振拎了一大堆器材,破开教室后门进来,只说要今天晚上把他们班的节目全方位无死角地记录下来,对着一堆黑色的机器指指点点。
那一群纨绔子弟也不似之前那样面目可憎了,出谋划策七手八脚的,你一个我一个拿好,颇有点兄弟义气的样子。
然后呢,然后就是戏台搭好,在大运场上,每个班演出的节目轮番上阵。
章玉坐在班级方阵的最后排,直着脖子听着前方的音乐,台上两个女生一袭红色长裙铺地,正在低头弹奏着什么曲子,古韵悠扬,他凝神一看,其中一个不是陈湘吗。
她现在已经分班去了楼下,那是整个年级最好的理科班,自然肯定有她爸的功劳。
但无可厚非,她的成绩本来也很好。
这才是正常有钱人家的孩子嘛,他想。
然后不正常的孩子就来了。他从背后一把抓住章玉的校服衣领,声音冷冰冰的:“跟我过来。”
章玉扭过头看他,他站在背后打出的巨大光灯下,只留下一个模糊发亮的剪影,完全看不清任何表情。
又高、又暗、又冷。
他还是站起来,跟着莫近的脚步,一步步走。
背后的节目终于结束,主持人上台把两个演奏者好好夸了一番,又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对于已经逝去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会让人十分怀念,下面我们有请1009班的李xx同学,给我们带来一首今年非常火爆的音乐,《灰色头像》,有请。”
沉郁的前奏响起,他们已经走到了旁边的器材室门口。
莫近回头看他一眼,进去了。
章玉又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当时那个男生要自己跟过来,他真的以为是要他过来帮忙搬什么东西呢。
只是没想到。
章玉也跟着进去了。
走到里面,只有莫近一个人。
太好了。他松了口气。
[我们还是朋友,是那种最遥远的朋友……]
背后的男声已经在唱了,从墙外面传来,声音很大很清晰:
“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莫近凑近他,光线很暗,只能感觉到他双手插在兜里,站着没动。
“啊?”章玉一愣,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想了想,他又说:“我的生日上个月就过了。我们乡下,都过农历生日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是有点烦躁的声音。
为什么要告诉你。章玉心想。
你难道还要做我的家人吗。
见他一直没回答,莫近把他压在墙上,黑漆漆的,只能隐约见到他眼里的光,“你就这么见外。”
章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推他,“我要回去看节目了。”
[你灰色头像不会再跳动,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心贴心的交流一页页翻阅多难过,是什么坠落升空……]
外面的歌快唱完了。这首歌章玉听过,在书店门口的音响里,有段时间天天单曲循环,他站在书架前一天,那个失落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一整天。
唱得像是主人公死了一样。
“嘭”地一声,后背猛烈撞在墙上,章玉只感觉到莫近推了他一把,麻木的疼开始扩散开来:
“你还恨我吗?章玉。”
莫近贴着他的脖子冷冷地问。
章玉觉得他像有精神病。为什么要执着于他讨不讨厌他,难道谁会喜欢别人讨厌自己吗。
如今他的生活一切都在向好,其实他也不想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还是挺讨厌你的。”但是章玉也想不到其他的回答了。
按在胸前的手又松开了,随后生冷的气息凑上来,在一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准确无误地摸索到了他的唇,然后掠夺倾覆。
[又想起你曾说的陪我到最后,暖色的梦变冰凉的枷锁,如果时光倒流我们又能抓得住什么……]
歌都唱完了。
第二天大课间,章玉就得到消息,复赛他得了省级一等奖,可以有机会跟其他获奖者一起代表省里去北京参加全国比赛。数学老师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句,到时候是要提前通知去统一培训的,你记得跟你家长说好,随时做好准备出发。
章玉笑着满口答应了。
他那天考试完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前面两个学生在讨论,是说如果能得省一代表省里去参加全国赛,拿了金奖,是可以保送的。
那个时候他就想:我要保送。
回到教室,就看到萧振靠在他们的座位旁边,正跟莫近说着什么,抬眼见到章玉进来,嗓门极大:
“操,章玉,想不到你他妈还真是个学霸。说吧,想保到清华还是北大?”
章玉脸上烧起来,双眼一扫,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盯着他看,个别还在议论些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硬着头皮冷冷地走到他们身边,“我要进去。”
莫近站起来,瞟了他一眼,挤开萧振给他让道。
被挤开的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着牙从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迟早给自己玩儿死。”
甩脸就回去教室后面了。
没一会儿,就又情绪高涨地吆喝着让刘束文把昨天拍的东西弄出来,拷到多媒体上让全班人欣赏欣赏。
可惜内存卡刚插上去,却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章玉听着萧振颐指气使地让他找人修,那个蛮横劲儿,吵得连笔下的卷子都快做不下去了。
“啪”地一声,他的笔没扔下去,倒是别的什么东西先被扔到桌上了。
章玉停笔一看,也是一张卡片,蓝色的,上面几个“市政交通一卡通”的字样。
什么意思?
“你跟他们去,刷卡方便点。”
“去哪里?”
莫近盯着他,“你不是要去北京比赛。”
章玉一愣。“你从哪里弄来的?我到时候自己去办就行了。而且我又不一定出门。”
莫近没回答他。
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出了件很大很大的事。
大到把章玉以后的人生,都全给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