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菡清泄露了昊苑不在的事实，导致念念被同学的窃窃私语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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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到我博士毕业、正式拿到副教授职称留在黎政院的时候，念念也上小学了。

念念越长大越好看，她实在是太像昊苑，深栗色的头发柔软而富有光泽，肌肤雪白、下颌尖尖，笑时下颌两个俏丽的梨涡，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亮。她向我撒着娇的时候，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任何要求，所以，尽管我心里很明白自己是个单亲爸爸，应该肩负起严父的职责，也实在不能对她狠下心来管教。

只要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了昊苑。这一生我别无所求，只要念念身体健康，不要像她妈妈一样留下我一个人就好。也只有这个时候，我百分之两百能理解当年我爸对我的宠爱和纵容，没有哪个丈夫能对自己酷似妻子的孩子狠下心肠。

但也许我确实样样不如我爸，在养孩子方面也是。我记得我小时候，受到左右邻居的照拂，对比我稍大的哥哥姐姐们总是心怀亲近。但念念却很不喜欢和同龄的小孩子们玩耍，她甚至有点看不起他们。

一开始我是真的没注意到，因为昊苑的性格那么好，我也不是苛待别人的性情，我不知道念念会有这个倾向。但一年级还没上两个月，她就已经换了七个同桌，每次都是别家小孩主动去找老师换位置。班主任是个刚从重点师范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年轻小姑娘，也对此头疼不已，实在无法了，打电话叫我去了趟学校。

我站在教室后面，默默看了一整节课。在我面前娇嗔可爱的念念，在同学面前简直冷若冰霜。她的新同桌是个戴眼镜、看起来呆呆萌萌的男孩，没几分钟就要扭头和念念说话，但是念念充耳不闻，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她支着下巴，百无聊赖侧在自己那一边的桌角，漫不经心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说话，小男孩的橡皮滚落到了念念脚下，男孩费劲巴拉地拉了拉她的衣角，想让念念帮他捡一下。可念念只是蹙起眉尖扫了他一眼，把身子又往那边侧了侧，一副完全不想和他接触的样子。

还没到下课，男孩子的眼眶就红了，大颗大颗眼泪汩汩往下掉。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因为在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有这种无视同伴的心态是不太正常的。”班主任费老师忧虑地跟我说：“前几个同桌也是这样，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应，所以哭着跟家长告状，说没办法和同桌交流......所以我才一直给解歌小朋友换座位。”

我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木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难以置信那个目下无尘、高傲孤僻的孩子是我娇憨无邪的念念。

我和费老师郑重道了歉，承诺我会和念念好好谈一谈。费老师颇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姑娘看起来二十四五岁左右，脸庞清秀、长发披肩，自己都还像个学生，冲我摆着手：“......解老师，您太客气了。我是解歌的班主任，关心她的情况是我的分内之事。”

我向费老师礼貌告别，绕到前门去等念念放学。

她背着小书包，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顾不上自己穿的格子短裙，三步并两步奔过来，我弯下腰将她抱起来，她甜甜笑着、环着我的脖子，亲昵地跟我说：“爸爸，今天你来接我啦！”

我摸了摸她的脸，说：“今天发津贴了，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是好吃的，其实也就是炸鸡汉堡。念念隔三差五就要回陆家老宅，陪陆司令待一段时间，陆昊笙没结婚，整个陆家她最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见过？能让她开心一点的，也就是小孩子都喜欢、我却不准她多吃的垃圾食品了。

念念开开心心吃着汉堡，两条小细腿在座椅上愉悦地摆动。我看着她，又想起今天教室所见的那一幕，心中充满忧虑，想了半天，试探着说：“念念，你怎么又换新同桌了？你不喜欢和同学们一起玩吗？”

念念头也不抬，吃得开心，道：“不喜欢啊。他们那么傻，我不喜欢他们。”

我心头一颤，勉强笑道：“我看到你旁边那个小男孩，长得很乖的。你怎么能说他们傻呢？这可不是很礼貌的用词。”

念念咽下最后一口汉堡，抽出纸巾给自己擦了擦嘴，正色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他们就是傻呆呆的，上课老师说什么都听不懂，要讲好几遍才能记住。我觉得和他们说不明白，他们也没有骑过马、没滑过雪、没打过猎，什么都不会。”

她骄傲地下定论：“他们的家长一定也很傻，不如我爸爸厉害，所以才教出来这样的小孩。”

我瞬间头疼欲裂，我真的没想到如此偏见傲慢的话语能从我的女儿口中说出来。听到她话语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都在疼，我立马抓住她伸向薯条的手，严肃道：“念念，你不能这么傲慢。你的同学们可能进度没有你那么快，但是他们上课也在用心听讲。他们的父母忙着上班，不能像你一样跟着姥爷到处骑马打猎、滑雪游玩，但是那并不是他们的错。你要学会和他们相处，他们都是很善良、很乖巧的孩子。”

念念一副根本没在听的样子，只是伸手去够薯条，嘴里“嗯嗯”的敷衍我。我更生气了，把薯条盒子一把盖上，冷声道：“解歌！”

我基本没喊过她的学名，念念愣了一下，终于坐直了，不解又困惑地看着我，迟疑道：“......爸爸？”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强忍着怒火道：“你妈妈在你这个年纪会得更多，也从来不会看不起不如她的人。你爸爸我就是这种小时候没骑过马、滑过雪的小孩，你是连你爸爸也要一并看不起吗？”

念念一副更加迷惑的样子，她有些恼怒地说：“我是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就是什么也不会！但是我又没有欺负他们，嘲笑的话也从不说出来。我只是不想和他们玩，这也有错吗？”

她固执地反驳我：“爸爸，你学校里有那么多叔叔伯伯，你也不是和每一个人都玩得很开心的。你平时只跟我舅舅、燕叔叔一起吃饭，不是吗？为什么你可以选择不和谁玩，我就不可以呢？”

我瞬间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有七岁，话语却像一把刀子，最精准地刺到了我心里不能说的那一块地方上。

但我不能流露出分毫狼狈，因为我是她的父亲，在儿女犯错的时候不能露出半分软弱。我沉声道：“念念，不管你怎么说，你对待同学的态度就是不对。那是我的孩子，不能如此偏执、傲慢、目下无尘。今天晚上回去以后，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想清楚以后要怎么和同学相处才合适。否则你就不要去上学了，现在你这样只会给你的同学们带来不愉快。”

念念根本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她站起来，仰着下巴、极其高傲地说：“不去就不去！爸爸，我没跟你说过，我早就不想去那个班了，我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舅舅说了，只有我在那里乖乖念书，你才会开心。但是我不开心！”

我如遭雷击，半晌不能言语。那一瞬间，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是少年时期乖张不驯、在我面前戾气十足、傲慢无比的陆昊笙。我陡然想起来，念念她的基因，本来就是来自于陆昊笙，并不是我和昊苑。

那一刻我是真的伤透了心。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强撑着去开车，把念念带回家。

一进家门，她就像个战士、像个公主那样，高高扬着下巴，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我在自己房间里坐了半宿，电脑屏幕闪烁，对着一页页论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这么坐了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下眼泪，失望冷透了我的骨血。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睡醒，隐约听到门口有动静。我立马揉着头坐起来，三两步冲出去，却见到陆昊笙坐在客厅沙发上，念念抱着他的脖子，委委屈屈地在说什么。我顿时怒火浇头，厉声道：“解歌，你在干什么！谁让你叫他过来的！”

念念扁着嘴，说：“爸爸，我不想去那个学校了，我给舅舅打电话，舅舅说可以给我转学，我让舅舅来跟你说。”

我冷声道：“你不去附小你想去哪里？你叫你舅舅过来，经过我同意了吗？解歌，你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你舅舅说给你转学就能转？你问过我了吗？”

陆昊笙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念念，你别跟你爸顶嘴。先跟你爸好好说，你爸不同意，谁也没法给你转学。”

我火气稍缓，念念的眼圈却遽然一红，抱紧了陆昊笙的脖子，像破防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听爸爸的！他肯定会让我回附小！那里的小孩都有妈妈，他们问我为什么没妈妈！费老师也告诉他们说我没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我瞬间僵硬，满腔怒火瞬间结冰。愧疚和震惊像狂风一样席卷了我，我结结巴巴道：“念念，你不是没妈妈，你妈妈在尔镇市......爸爸一直在你身边的，爸爸......还有姥爷和舅舅，我、我们......”

“可是我要妈妈！”念念把头深深埋进陆昊笙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大家都有妈妈，只有我没有！人人都可怜我，我才不要他们的可怜！我什么都会，念书又快又好，他们却只知道我没有妈妈！我不要和他们一起！我讨厌他们，我讨厌费老师！”

我惶惶然抬眼，对上陆昊笙纠结又心疼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一瞬间心虚到极致，甚至不敢看他们。一模一样的深栗色头发、琥珀色眼眸，雪白的皮肤、相似的五官，我真的心慌。我也没办法去对念念解释，我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因为事实上而言，我也成长得不怎么顺利。

从一开始，念念就不是我和昊苑婚姻的结晶。她是昊苑给我留下的护身符，加强我和陆家联系的棋子，是我从陆昊笙那里卑鄙地偷来的孩子，是我和昊苑用谎言和欺骗养大的女儿。

我、我确实，我确实......

“我先带念念回陆家，让我父亲去安抚她。”陆昊笙沉声说，伸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然然，你在家等我，我回来再陪你。”

他们离开了。

家门关上，徒留我一室凄清。我从来没这么明显地意识到，我原来最终还是孑然一身。我无法从病魔手中留住昊苑，念念也本来就属于陆昊笙和陆家，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安之岚早已断绝往来，薄灯被我亲手推开说再也不见。

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从十二岁失去父亲以后。

T大附近最好的饭店就是这家食味府，我拿不准费菡清的口味，只能点了服务生推荐的招牌菜。大厅的角落里十分安静，我坐在一树花木后面，耐心等着费菡清过来。

她几乎是匆匆跑来，马尾微微凌乱。小姑娘个子小巧、又白又清秀，看着像是刚下车的样子，穿着别致的衬衫格子裙，颇为不好意思地跟我打招呼。

我客气道：“费老师请坐。”

就算念念的的确确是陆昊笙的女儿，在陆宅养成了目中无人的脾气，我也不相信我改不过来她。我一定要把她留在附小读书，远离陆宅、成璧高中那种奢靡环境。

那么第一步，我要弄清楚，是不是真如念念所说，费菡清泄露了昊苑不在的事实，导致念念被同学的窃窃私语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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