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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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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

-----正文-----

月亮升起的时候,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各个铺面将灯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突然灭了。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除了吕天齐、红蝎子之外,还有一位客人进门之后其他客人会默默退场,那就是吴仵作。

唉,这年头,祸害我生意的家伙,真是越来越多了……

第七话 饺子

“挺好一小伙子,偏偏是这个差事……”“可不是嘛,他要不是个仵作,我想把女儿嫁给他呢,”“嘘,小声点,他在呢……”

吴仵作装作没听到这些悉悉索索的议论,走到柜台前坐下来,他身后,人们开始加快速度刨饭,并陆续默默消失。

“有案子?”老板用白帕子擦了擦手腕,迎过来。

“没有,纯吃饭,”仵作抬头,做个有些无奈的鬼脸。

“那,想吃什么?”

“能单点饺子皮吗?”

老板一愣:“饺子皮?”

“算了,不难为人,”仵作笑道,“要饺子。韭菜鸡蛋馅就好。”

“得现包,可能有点慢。”

“没关系,反正也剩我一个客人,”仵作耸下肩。

于是老板转身去处理,春天韭菜正当时令,翠嫩晶莹,菜刀切下去,案板上都是绿绿的汁液。另一边,她又单手熟练地敲开几只蛋,打在小碗里,用筷子“嘚嘚”地搅动。

“说起来,你完全没有想过改行吗?”也许是剁馅这种事情太单调,老板问道。

“也想过,”仵作站起来,突然说,“我帮你吧。”

“啊?怎么能让客人帮忙。”

“不会,是我等着要吃的缘故,”仵作笑道,“我也帮不上多少,只会擀皮儿。”

老板看了看,虽说她手脚不慢,但饺子的工序的确比较多,仵作又是很熟的客人,便也不再客气,在柜台里头,给他腾出一个站立的空位来。

仵作接到丢来的面团,拍一下压扁,在案子上沾一点干面粉,一手转,一手擀,那面团很快延展成圆圆一片,厚薄均匀,软硬适中,将馅料填进去一捏,便是一个鼓鼓的元宝形状的大饺子了。

“有两下子啊你,”老板投来惊讶的一眼,“跟谁学的?”

“我爹,”仵作没抬头答道,“当然了,男人不下厨的,他什么菜都不会做。可只有这一样,饺子皮擀得特别好。”

“他做什么的?”

“镖头。”

“啊,那岂不是常常在外头走南闯北?”

“是啊,所以每次他回家,我家都包饺子的。”

仵作抬起眼,仿佛跌回过去的记忆。

不大的家里都是新鲜韭菜那种有点辣辣的味道,风尘仆仆的男人嚼着水烟叶,歪在厅里的椅子上,身边堆着许多风干山货、远方特产,是他这趟走镖顺便带回来的礼物,还有一个孩子蹦跳纠缠着他:“爹,他们说关东响马可凶了,你去走镖不怕吗?”

“男子汉顶天立地,有什么怕!?”男人一拨拉小孩的短发,“我就站在队伍最前头,横着大刀,看他们谁敢来惹事,这不,平平安安回来了!”

“爹爹真棒!我以后也要像爹爹一样!”

“好了好了,去看看你娘饺子包咋样了,”男人又一拍孩子的背,吩咐道。

孩子一溜烟跑去,片刻,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嚷起来:“爹,我不要吃娘擀的皮儿,跟狗牙啃的一样!”

“啧,怎么讨了这么个婆娘”,男人把嘴里的烟叶一吐,一脸嫌弃,可都看的出来,他话里是带笑的,并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大步流星地走去帮忙。

“别,男人进厨房,叫人知道像什么样子,”厨房里的女人手上带着面粉,推他出去。

但她当然推不动,反而被男人一下抱到旁边:“江湖儿女,一念起来做就去做,管他闲人说什么作甚!”

于是两下自然地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女人也不再说话,抿着嘴笑,把面团揪成小段的,丢给他。

“不就这么简单吗?”男人动作很粗豪,接过来一拍,一转,可面团就成了规规矩矩的圆形皮子,比女人先前擀的荷叶边儿好看很多。

“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站成一排,我娘和馅,我爹擀皮,我站第三个,管包,” 仵作说下去,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我妹妹……嗯……站在锅那边,负责吃。”

老板噗嗤笑了出来,手上没停歇,去把火扇旺,烧上水,顺口问道:“你爹很好啊,怎么以前没听过你提他?”

仵作手一动,以至于擀出张柚子形状的皮儿来,缓缓,才说:“因为终于有一天,我们没有等到他回来。”

不大的家里还是新鲜韭菜那种有点辣辣的味道,女人拍孩子的背:“去看看,你爹回来没有?”

孩子跑出去,一会儿折回来,一脸失望地摇摇头。

“不应该啊,跟他同去的镖头都回来了,说这趟很顺利呀,”女人皱眉念叨着,等了一小会,又笑起来,掏出一串铜钱给孩子,“上集市买几只大虾去,你爹爱吃虾仁,说几次都没舍得买,这次给他一个饺子里包一只,吃个够。”

孩子欢欣的去了,然后又欢欣地回来,女人洗好,剥开,用虾尾巴细细剔除肠线,剔到一点点黑泥都没有……一切都做好了,门,却还是没有响过一声。

女人开始笑不出来了,伸着头往外张望,后来走出了门,再后来走到巷子口去,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天开始暗下来了,女人不再出去,三个人站在厨房里,可那么明显地,中间就是一个缺口,一个人的位置。

女人赌气地把和好的馅料和发好的面团丢在那里,翠绿的韭菜,金黄的鸡蛋,肥美的虾仁,都散发诱人的气味,可没有人承担第二道工序,就是不开工。

孩子们也不说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

一点一点地,月亮上来了,星星出现了,柔软的面团变硬了,嫩绿的韭菜发黑了,孩子们哭哭啼啼地睡着了,可那个空缺,还是空缺。

……

“我们等了一夜,”仵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他手下的活计完工了,“后来第二天,我娘抹抹眼泪,去把所有的东西倒了。”

“我开始担心我爹是出了事,但没法解释为什么其他镖头都平安归来,不过很快,一个绘声绘影的故事传到我的耳朵:在他们回程的某一天,路遇一匹失控的惊马,路人都吓得四散,只有我爹冲上去,救下了马车的人,在拉起车帘的一刻他惊呆了,那竟是名沉鱼落雁的女子,两人于是情深意切,无法自拔,乃至于最终抛家舍业,私赴天涯。”

“你娘知道吗?”老板眼中略带惊异,问。

“我不知她知道不知道,”仵作苦笑,“按风言风语的程度,应该知道,可按她的做法,似乎不知道。她坚持说,我爹除非死了,是不会不回家的,那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你当了仵作?”

“是啊,”吴仵作长叹一口气,“没有人比仵作更接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心愿。”

老板把最后一点馅料抹到皮子上:“就这么多吧,下锅了——那后来你找到他了?”

锅子里的水咕嘟嘟地响,饺子像一群鹅噼哩扑通地跳下去。吴仵作盯了一会水面,才说:“找到了。那是我娘去世后的第三年。”

“吴莫念!他们报桥底下死了个叫花子,跟我去看一下!”普普通通的早晨,乔捕头的大嗓门。

吴仵作穿上黑衣服,带上手套,跟在上司后面一路过去,路上行人看着他那张俊秀的面孔,却纷纷低头避让。

到了桥下,人是蜷缩躺在地上的,看不出颜色的被褥行李散乱地堆叠,挡住他大半侧脸,发出一股霉味。四周还有几个以此桥洞为家的流浪汉,看见捕头,恭敬地喊着“大人”。

“什么情况?”捕头问话。

“不关俺们事啊,大人!”流浪汉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早上一起来,他就倒在那了。”

仵作蹲身,先看遗体大概的情况,身周没有血迹,躺卧姿势也很自然,明显这并非命案,死者只是与绝大多数流浪汉一样,死于衰老、贫病与饥寒罢了。于是他例行公事地向捕头点了个头。

“有人知道他是谁,还有家人没有?”捕头问那些流浪汉。

这次流浪汉们的意见有些不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讲过咧,家里还有老婆,一个娃儿,一个妮儿,”一个黄毛小乞丐先开口,但马上遭到另几个老汉的激烈反驳:

“听他瞎X吹牛!有老婆孩子还能不回家去?”

“俺听说啊,他是让娘们给骗了!啥子都给了那骚娘们,结果让人一脚给蹬了!”

……

吴仵作听着这些,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刺,然后发狂似的去扒开挡住遗体面颊的棉絮和头发,看那张刻满皱纹的脸。

然后,他突然凝固了。

“好了,好了,”乔捕头不耐烦地阻止那些叫花热烈的讨论,“吴莫念,去翻翻那行李里有什么证明的东西没!”

“吴莫念?吴莫念!?”

捕头喊了两声,看仵作不动,他倒也是急性,骂了句粗话,自己去扒了。

棉花,稻草,馊饭,捕头再往里翻,却翻出几张奇怪的东西来:它们白色,看着像是面粉做的,可是若说是充饥的面饼,看起来太薄太小,又不像熟的,已经很干燥,捕头一拿,稀里哗啦裂成四五块。

“妈的这是什么玩意?”他不禁骂道。

“饺子皮儿,”吴仵作直直盯着他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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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桥洞离你家多远?”老板把饺子捞起来,问。

“三里地。”

仵作答完这一句,抬头看着天花板,老板也跟他抬头看天花板。

很久,她转回来:“其实仵作也是个不错的职业——吃饺子吧。”

“有虾仁?”吴仵作咬了一口,问。

“嗯,我放了,不涨价,算送你的。”

“那不客气了,不过煮的有点多,你来一起吃好了,”仵作不等她推辞,也给她盛了一碗。

老板坐在饺子面前,煮的半透明的饺子皮下隐隐透出韭菜的翠绿与虾仁的红白来。她想了想,下定决心地咬下一个:“虽然仵作也是个不错的职业,但吃仵作包的饺子,还真需要一点勇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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