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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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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香素鸡

-----正文-----

第十一话 五香素鸡

“你们知道么?雪衣阁十三阁主是个‘磨镜’!”

“真的假的?”

“什么叫‘磨镜’?”

“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

一本专门散播江湖时事或武林名人隐私的小册子迅速把本不相识的人们团结起来,议论纷纷。

“哎呀,这老消息啦,黑道这种地方,女人做到那个位置,一定各方面比男人还要男人哪。”

“我真的听说,她练过升阳功法,想变成男人呢。”

“不是吧,看她长的也挺好看的啊?那脸蛋,花满楼也没几个比得上哇!”

喧哗中,老板在柜台后面,发出“咳咳”两声。

闲人们抬头,回转,然后突然个个的脖子像被掐住了,再无声息。然后甚至猛扒几口饭,各自尽快消失

门口的女人麦色肌肤、穿劲装、长腿、微笑,走进来。

“柳阁主,好久不见,”老板躬身道,“不要在意,那是些闲人们而已。”

“没事,比起说我是睡上来的,这些闲话都还好听些,”柳不二倒一脸不在乎,顺手把刀搁在旁边。

“吃什么?”老板问。

“肉————”

“阁主,你伤应该还没好,程阁主专门交代过,饮食要清淡。”

“要了亲命了,”柳不二竖起一只手捂住脸,“他想的倒周全。”

“不如尝尝我新卤的素鸡?”

“素鸡?”

“其实就是豆腐做的,吃斋的人馋不过,把豆制品弄成素鸡素鸭素鱼这些。”

“有点意思,来一份吧。”

片刻,老板切了一碟上来,是干豆腐压实的卷子,表皮被炸得金黄,还没近前,已经闻见香叶、桂皮的浓郁味道。

柳不二试探了两筷子,开始大口吃起来,边道:“我这人无肉不欢的,很少吃素,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有什么秘诀啊?”

“也没什么,这个都凭个人火候,非要说的话,裹油皮的时候要捆紧,不然口感太软,吃起来就不像肉了。”

柳不二吃着吃着,突然停顿。

“怎么了?”老板忙问,“不好吃?”

“不是,我只是想起你刚说的,明明是素食,可又当成荤菜,说是荤菜,却又的确是素食。”

老板愣了愣,没接话。

“老板,那些闲人说的话,你怎么看?”柳不二夹着素鸡,眼睛看着筷子,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老板沉默,只从柜台后取了只酒杯,给黑道阁主满上。

“闲话未必全是谣言,我那时节,真的想过去练‘升阳功法’,长出他妈的一脸络腮胡……”柳不二拖长了尾音,脸上还是笑,“黑道这种地方,女人实在不好过。”

“可最后终于没有,”柳不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一把跌下酒杯, “正因为闲话也不全是真实,我不是磨镜……”

她挑起眉头:“我喜欢男人的。”

-

-

乌金的匾额上三个大字:议事堂。匾额底下,沸反盈天。

“大当家,你不是说笑吧?!她?十三阁阁主?!”一名黑脸五短身材的汉子神情激动,往后指着,手指尽头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衣衫褴褛,瘦骨伶仃,身量还不顶高,但腿的比例占得很长,像是黄羊或野鹿那种感觉,一双乌黑的眸子分外明亮。

“传出去,让我们雪衣阁兄弟怎么抬头做人?”另一个高胖虬髯的壮汉附和道。

他们说话的对象坐在虎皮大椅上,高大、壮硕而黝黑,头发松散地披在肩膀,正是雪衣阁此时的大当家燕千霄,他开口,浑厚有力:“我们黑道,讲的是一诺千金,先前既然广发了英雄帖,说谁为我们找到害死老三的‘黑狐’,就让谁当十三阁的阁主,现在又怎能反悔。”

“她也只不过随便看见了‘黑狐’,就让她……”黑脸汉子还没说完,却被一个声音横空打断了。

“我不是‘随便’看见的,”一直站在后面的少女突然走上来,提起裤脚,腿上尽是蚊虫叮咬的大包和荆棘划痕,青紫斑驳,不堪直视。“我跟了他十六天又五个半时辰,他会轻功我便用力跑,他扮叫花我也扮叫花,”女孩说道,字字有声,然后转头,有些挑衅地看着黑脸和虬髯汉子,“如果那样轻易便找到,为什么四阁主和六阁主都不行?”

“你!”虬髯汉子几乎要跳脚了。

“程立雪,你怎么看?”燕千霄问在场的另一个人。

程立雪站起来,他清秀优雅的样子与黑道阁主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微微一揖,然后开口:“黑狐为人机警,狡诈多端,我们兄弟稍微一靠近,马上就跑掉了,确实难抓得很,不怪兄弟们不尽力,也许正因为这位姑娘身为女流,不像道上的人,反而让其没有防备……”

“得得得,别啰嗦,”黑脸汉子道,“你到底支持谁?”

“小弟愚见,既然我们雪衣阁有言在先,就不可食言,何况古有‘千金买马骨’之说,今日我们把阁主之位给这样一个小姑娘,才更显得我们说一不二,有信有义,外头道上弟兄,会多来投靠。”

此言一出,底下更是不平静起来,有说此话有理的,有依然不愿接受的,吵成一片。

直到燕千霄缓缓站起身:“立雪说的在理,此事就这样议定了吧,再有多言者,如同此桌!”说着,他一拍桌子,那实木黑桌,竟啪地一声,从中裂出一道纹来。

于是反对者不敢再多说什么,悻悻离场,离场之前还不忘瞥那少女,落句狠话:“倒要看看你这十三阁主怎么当!”

燕千霄等他们散尽,挥挥手招那少女过来,冷声道:“我今日不是维护你,是维护道上的规矩,你若有心,我好生教导你出头,你若无心,趁早离了这处,别搭上一条性命。”

少女咬着嘴唇,不说话。

“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你叫什么?”

“柳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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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老大他把我带在身边,”十几年之后的十三阁主又啜了一口酒,“看他如何待人接物,在阁中如何处理兄弟间的关系,与其他帮派又如何周旋。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维护规矩,还是维护我,但连程立雪都半开玩笑地说过,当年,他哪里有这般待遇,都是丢出去自生自灭。”

“好在,你也没有辜负他的苦心,”柜台后的老板添上一碟素鸡,一缕头发不经意地垂下来。

“是啊,好在……”柳不二叹口气,“起初那几个月,艰难困苦都不足为外人道,没有人会听我的话,而以我当时的年纪,再怎么刻苦,功夫也不可能达到顶尖了。好在,最终我找到一个立足点——医道。”

“只要是人,便需要看大夫,”柳不二说下去,“帮派中人动不动厮杀火并,就更需要,然而偏偏因为是黑道,不敢光明正大去看,就算去了,市面上郎中处理头疼脑热在行,看到断手断脚,有些自己先晕过去,这是帮派的一大难题。”

“所以我就努力去学处理外伤,枪伤、刀伤、毒伤,开始的时候,看到那些严重的伤口,也是吐的一塌糊涂,不过后来,把一个人斩碎了给我,我都能给他缝回原形来,”柳不二说着,脸上漾起一朵微笑,“因为这样,救回了不少弟兄的命,渐渐的,帮中非议我的就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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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沉的夜,小刀划开皮肤的声音、金属工具细碎的碰撞和女子微妙的喘息诡异地混合在同一屋檐下,窗纸上映出三个人的黑影。

柳不二把着燕千霄的一只胳膊,在做处理。她先用小刀划开伤口,再用银针拨开那些致密的肌肉纤维,在里面找寻几枚暗器小钉,血不时涌出来,顺着手臂一滴滴滴在地上,成了暗红的一小片。

她低着头,一点点也不敢抬,因为就在燕千霄另一半身躯上,还伏着一个半裸的女子,勾勾缠缠,在那里亲吻燕千霄下巴、脖颈以及胸前健硕的肌肉,若她抬头,便正看到一幅活春宫。

叮,很轻微的一声。又一枚小针被起出来,丢入旁边的酒杯,血丝立刻在水中散开,好似突然开放的‍‎妖‍‌‎娆‌‎‍花朵。

“好了没有啊?”黑道大佬的声音不耐烦起来,“我等着办好事呢。”

“还有最后一枚,”柳不二应道,脸像烧熟的螃蟹,头依然压得死低,好像谁把她脖子打折了似的。

燕千霄也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突然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起来。

“大当家在看什么?”柳不二被他盯的发毛,终于问。

“我说,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哧——

刀片把胳膊划了一长道,连燕千霄也忍不住痛得哎了一声。

然后接下来,他开始大笑,笑得屋瓦颤动,身上的半裸女人都支起身来看他。

“好了!”柳不二还是低头,咬着嘴,把手里的家伙一丢,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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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老大并非故意的,但那件事我还是感到极大的羞辱,”柳不二放下酒杯,面上已经有微微的酡红,穿月白围裙的老板坐在柜台后,安静地听她讲述,铜质的雀头烛台上,灯花“啪”地爆了一声。

也许酒精总能让人滔滔不绝,黑道阁主说下去:“我从那时起,再没穿过女装,把自己完全当一个男人在生活,别的兄弟能捱痛,我便比他们更能捱,别的兄弟做事雷厉风行,我便比他们更雷厉风,甚至别的兄弟泡马子,我都要泡到比他们盘儿更亮、条儿更顺的。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我似乎真的跟兄弟们打成一片了,大家跟我勾肩搭背,说男人才说的荤笑话……”

“但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自己的心。我常梦见老大,梦见他谈笑自若的样子,梦见他大发雷霆的怒容,更多梦见他霸道地把我抱进帷帐,做他对五花八门女人做过,却不曾对我做过的事情。”

“你喜欢他,”老板简短地总结和发问,“他知道吗?”

柳不二摇头:“不知道,我是不敢让他知道的,但或许他也知道一点……不,”她抱住头,“应该说,我其实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老板听这绕口令似的答案,竟然听明白了,涩涩地一笑。

“有一次,他穿了一件黑衣裳,像那天的夜那么黑,可背后不知哪里蹭了道白灰,”柳不二说下去,“我在他身后跟着走,很想帮他掸下来,可很别扭地就是不想碰触他的身体,就那么走了好远,明晃晃的一道白,后来实在刺眼的受不了了,我就叫住他,一巴掌打他背上,边说:‘你掉哪个土窑去了?’。”

“可他转过来看我,就怪怪地笑了,说:‘你今天怎么像个娘们似的?’”

“我就愣住了,脸红的不行,眼睁睁看他继续走了。”

说到这里,十三阁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准确点说……活着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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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丝。

不知为什么,这夜柳不二睡的极不安稳,每一合眼,总感觉被角四周有阴冷的风透进来,又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揪她的心头。

梆子在外头敲过初更,这忐忑的感觉终于有了结算。

程立雪一脚踢开她的房门:“十三,起来!老大出事了!!”

那一刻柳不二觉得天地倒转,直到多年以后,她印象中还是程立雪倒立着来通知她的,虽然以常识来说这不可能。

她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跟程立雪到了议事堂,那里灯火喧哗,已如白昼。

嘈杂人群中,她第一眼还是看见了他——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他此时躺在所有人围成的圆圈中间,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底下,殷红的小溪还在潺潺流淌。

柳不二感到腿软,口中发苦,就算她没有一点医术常识,也知道……她的老大,她的天神,死了……

“我xx你老母!长天帮,你们这群狗娘养的!!”黑脸、五短身材的四阁主王黑炭破口大骂。

“就是,还讲不讲一点江湖道义!”高胖虬髯的六阁主石坦跟着怒斥,“不是答应跟你们‘单刀会’了吗!!”

单刀会,是黑道帮派之间解决矛盾的一种方式:两派的老大为表诚意,完全放弃身后的势力支撑,单独见面会谈。这种方式古已有之,结局有好有坏,有的两派总把子互相欣赏胆识,竟然成了莫逆之交,当然也有的是陷阱,将对方的总把子一人引来,然后一拥而上砍杀,当然后面这种,在江湖道义上也会被唾弃就是了。

前些日子,雪衣阁跟长天帮因为一个码头有矛盾,约定要进行“单刀会”,时间,就在明天一早,这可能也是燕千霄会一个人出去的原因。

“我们这就杀到长天帮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给老大报仇!”

“给老大报仇!”一声呼喊激起百声回应,底下帮众尽皆群情激奋,义愤填膺。

柳不二心里非常乱,可就在这非常乱的感觉中,突然又像闪过一道光,鬼使神差地,在场面几乎不可控制之时,她不知哪来的力量,已经上前一步,拦在王黑炭和石坦之前:“四哥、六哥,你们肯定,就是长天帮做的吗?”

“不是那帮狗日的,还能有谁!”王黑炭怒目圆睁,“这阵子就只有他们跟咱有梁子。”

“他们下黑手把老大干掉,明天就没人去跟他会,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占领那个码头,还传扬我们阁中胆怯,临阵脱逃了!”石坦补充道。

“可我觉得有蹊跷,”柳不二力争道,她不冷静,一点都不冷静,可就是坚持认为她是对的,“长天帮也算京城大派,平时作风还说得过去,不是这么下三滥!再说,他们要搞这么大的事,我们又难道不会报复反扑?损我一千,他要自伤八百,为了区区一个码头,会这么蠢吗?”

“老十三说的有理,”程立雪也跨过来,“听十三这么说,我突然也觉得,会不会有人嫁祸?”

此言一出,底下本来激烈的气氛似乎也一下安静了不少,有些人面面相觑,有些人争辩起来,若京城最大两个帮派相争,自然有人渔翁得利。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黑炭不甘相让,嚷道,“你说不是长天帮干的,倒说说是谁干的?”

“我并不是说一定不是长天帮,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柳不二道。

“那你说这么多不是等于屁!”王黑炭黑脸都涨红了,“我只知道,做兄弟的,要给老大报仇!你说了一圈,还不知道是谁,那不是等于没说!”

“你以为我不想给老大报仇吗?!”柳不二也陷入非常激动的状态,几乎声嘶力竭地吼,“正因为这样,才不能报错了仇,让人当傻子利用!把老大的心血和基业毁了!”

“那你倒说,是谁!是谁杀了老大?!”

“验尸!验尸不就知道了!”

柳不二吼出这句话时,全场微微安静了半秒,继而她自己心脏也一收紧,好像画了一个什么圈,却把自己装进去了。

“她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做兄弟的,都不想老大冤死,在底下都合不上眼,”石坦插话,把一手按在王黑炭肩上。

“那验喽,谁来验?”王黑炭看看身后也都有些冷静下来的兄弟,赌气地一甩手,“别忘了,明天一早就是老大要去单刀会的时间。”

没人说话,但无声的目光已经都投向同一个人。那些目光好像一道就是一颗秤砣,柳不二突然感到负重千斤。

“不,”她本能地退了一步,她能面对一个人的碎骨、断肌、血肉、脏腑,可从没想过,那个人会叫做燕千霄……

“要验也是你,不验也是你,你想怎样?”石坦立着眼睛,声如巨雷。

“都是自家兄弟,别太着急了,”程立雪忙上来阻住虬须汉,然后又转向柳不二,“十三,没办法,现在到天亮还有两个半时辰,也只能是你了,你的医道,兄弟们信得过的……再怎样,我也知道你,不会把老大弄得太难看……”说着,他眼睛有些泪光。

“就这么说了!天亮前,你找不出人,老子也不管你们,老子就带着自个这一阁的兄弟,去长天帮杀个天翻地覆!”王黑炭落下这一句,招呼跟他想法近似的兄弟,阔步走出去。

柳不二看着他们背影,嘴唇一痕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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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

方才的灯火喧哗,在不到半个时辰内,又化为漆黑如墨。

金漆的匾额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活着,一个已逝。月光从窗棂射过来,沉静地照在他们身上。

柳不二跪在平躺的燕千霄之前,脑子里嗡嗡作响。

方才的乱局,各种情绪好像汹涌潮水,顷刻间无从选择,将她带到现在的位置,而此时突然冷寂下来,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丢在沙滩的软体动物。

她从没想过,第一次见到所爱之人的赤裸躯体,是在这种局面。

她去拿工具,薄薄的柳叶小刀,细细的测毒银针,透透的水晶镜片,她至为熟悉的吃饭家伙,此刻竟都像有千斤重。

银针轻轻蘸起一点血液,擦去,仍然银光发亮,没有毒。而他脑后重创,一看也知是重物钝器所伤——比如长天帮老大高长天的紫金棍。

换句话说,从外表看来,这依然很像长天帮的手脚,如果想更深入地了解,就要像她之前验过的众多案例一样,解剖。

小刀在健壮的胸膛前悬住,一直抖,一直抖,月光打在刀刃上,斑斑点点都是碎银。

柳不二深吸一口气,打算纵向切下,就在此之前,她不舍地,想要再看一眼她的天神。

一看之下,她却不由惊声尖叫,小刀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他在看她!

他的眼睛圆圆睁着,在看向她。

柳不二一下彻底崩溃,伏在尸身之上,嚎啕痛哭……

她为什么要争?为什么要争?老大根本就是被长天帮所害,让他们去冲杀,去报仇啊!为什么她要把自己抛出来,来独自面对?她没有办法,她真的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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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听说,后来你验出了真凶?” 老板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却也忍不住插上一句话。

黑道阁主抿了一口酒,放任沉默肆虐了一会,才说:“是。”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似乎有点不相干的话:“道上的人很铁齿的,不过有时,也许不由你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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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不二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她只感到自己把整个人都哭空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磨难,像是在这一次都发泄出来,又像打了一场大架那样没有力气。

她模糊记得,自己摇着燕千霄的身体,拼命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又喊“你到底知不知道?”还有就是声嘶力竭的“不要看我!”

那么现在怎么办?认输?告诉王黑炭他们她做不到?那她那时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程立雪信任她,把这件事交给她,而她要让人失望了。她甚至想就此跑掉,彻底消失,逃避,这件事,就再也跟她没有关系……

可当她抬起头,再一次愣住。

燕千霄的眼睛……合上了……

他的面容安详而沉稳,似乎还带一丝丝的微笑,跟生前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以医学常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可它实实在在地在她眼前发生了。

柳不二站起来,微微张着嘴,盯着他的脸看。

这样仔细之下,她突然发现他耳后有一处血迹,跟其他地方颜色略有不同,用针挑了一下,竟然不是血,是……蔻丹。

仿佛一盆水从她头顶泼下来,继而心跳像战鼓那样激烈。

蔻丹,即是女人。她是对的……他的死有蹊跷!

外面天边出现了青色,她还有半个时辰,证明她是对的。

她重新拿起柳叶刀,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但开始凝聚回她的身上,她还是那个冷静、冷酷乃至冷血的黑道医师,这是她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她无坚不摧,无所匹敌。

像之前验过的那么多案例一样,不,应该说比之前更精准,平顺。

在天边晕染第一抹曙光之际,她对着帮中另十一位阁主侃侃而谈。

“大当家的胃里,有酒和各种肉类,还有大量的蒙汗药,说明大当家在去赴单刀会之前,是一个人出门,去哪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酒菜。而恰恰是这设宴之人,对他投下蒙汗药。”

此言一出,底下又是炸开了锅,几位阁主连声问:“是谁?”“大当家会一个人去见他,必定是亲近信任之人?”

“未必信任,但是够亲近,”柳不二压低声音,“虽然经过清洗,但验尸之后,还是能发现大当家昨夜有过云雨之事。”

“是个娘们儿?”众人相觑一眼,但一时倒也没有话说,燕千霄的个性大家是知道的。

“可娘们为什么要害老大?”石坦道,“而且老大后脑的致命伤,也绝不是娘们能下手的,除非她也是练家子?”

“很明显,这女人并不想直接杀掉老大,”程立雪代替柳不二回答,“不然她就会下毒,而不是下蒙汗药。所以这必然是有人想要嫁祸,买通了这女人将大当家弄晕,然后又拉到第二现场,才出的手!”

众人一片恍然大悟之声,连王黑炭也拍腿大叫道:“怪不得,老大被摆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就是让咱兄弟马上看见!这些狗娘养的,也忒歹毒!”

“既然这样,赶紧把那臭娘们抓来,让她招供!”有人喊叫。

“可说来说去,还不知道这娘们是谁?怎么找到?”

“就是,十三你知道吗?要是还不知道人,这马上单刀会又要开始了,怎么办呢?”

柳不二看着发问的人,眼光前所未有地平静,用牙签插起一小块肉:“老大有一颗牙不好,刚好就卡进去这一块,仔细分辨,其肉质嫩红,有玫瑰气味。”

“玫瑰天香鸡?!”有人叫出来。

“没错,京城里,只有一家有这样的招牌菜,那就是:天香院。他家的老板,又恰恰是个美艳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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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此案就这么破了,黑炭他们把那女人抓来拷问,两三下就招了,果然跟老程料的一样,是当时另一帮派想要猛龙过江,染指京城,就买通女人做下的,”十年后的黑道阁主述说着,却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另一边,老程去了单刀会,跟高长天谈判。”

“听说,程阁主那时挺威风的,跟蔺相如一样,”老板道,“本来长天帮有趁火打劫的心思,最后竟被他说动,跟你们一起痛击了那打算猛龙过江的帮会。”

“是啊,要不现在怎么他是第一阁阁主呢,”柳不二笑笑,站起身来,身形微微晃了晃,“不早了,结账。对了,今天这菜叫什么来着?很对我胃口。”

“五香素鸡。”

“既是素食,又是荤菜……我会记着的。”

柳不二说着,付了帐,有些蹒跚地走出去,走到门口处,却听见老板在身后叫她,便定下来,转头回望柜台。

“你将来怎么打算?”老板问。

“什么怎么打算?”

“其实,荤菜还是素菜,有那么重要么,”老板看着她,停了停,拿起个盘子来擦,加一句,“老程人不错。”

黑道的十三阁主大笑起来,许久,停了笑,道:“以后的事,顺其自然吧。”

说着,她终于闪进残余的夜中。

远方,天边露出第一缕阳光,照在小馆的木头门框,泛出些微苍白色。

老板去一点点收下窗户,关闭大门,屋里,一直萦绕香叶和桂皮的浓郁气味。

又是新的一天。

(十一话 五香素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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