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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白色建筑耸立在麒麟五号城的正中央，俯视着所有城中鳞次栉比的建筑。阳光之下，唐弼仰头看着所有的一切，恍惚觉得有点不大现实。

从那个已经缺了一个角的建筑门口进去，温和的柔光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指挥部出现的脸孔在看到来人之后，纷纷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两个人类，或者说两个曾经在先遣计划发挥着最大作用的军人，却出现在了拉兰德人谈判队伍的最前列，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唐弼稍微一凝神，便看到了宽阔的大厅内站着的一个人，是他这几个月朝夕相处的年轻领导文容。

文指挥官眯着眼阴恻恻地盯着他，显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更多的又是怀疑，谁知道这个跟元体存在信息素配对关系的男人，是不是故意束手就擒做人质以此来要挟组织的呢？

很快一行人从半空中的悬浮电梯上去，缓缓从地面升至高空几百米，整个麒麟五号城像极了一颗白色的松果，排列整齐的各层地面伸展着，都能享受到良好的阳光，最中心，便是这个被称为SOURCE的战略指挥部。

拉兰德上每个人类的城布局都大同小异，其中的SOURCE更是可以做到瞬时的互通互联。比起城中的城际交互列车，还需要通过空中航行来实现城际沟通，实在是快捷、安全得多。

但这个时代，除非是有军警科研背景的人物，一般公民基本上一辈子都出不了城门一次。

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会在这个巨大的城内完成。

唐弼不是第一次俯瞰整个城的全貌，他面色依旧沉稳如水，很快到了顶楼，有几个工人还踏着悬浮板正在天顶上修缮着，手中却没有拿一样维修工具，只是在悬浮平台上对着虚空点击着什么，他们面前，正是昨晚拉兰德人攻击后留下的破碎痕迹。

随着引路的文容，唐弼踏进了一个宽阔会议大厅内，只看到远处桌前几十个身穿军装的人，身上蓝白色的条纹严肃醒目，但显然很多来人并不是真实的肉体，开元纪年时期的全息投影等技术早已经完全成熟。

唐弼一一从他们面前走过，甚至有些首领能明显看出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元人，整齐肃穆地列坐其次，清晰真实得发丝可见。

其首的男人看着四十来岁，是个很典型的东方面孔，但唐弼明白现在的开元人实际年龄早已经比他休眠前长寿很多，身体机能老化的速度也更慢，果然那个男人一开口，便是十分低沉的男中音：

“唐将军，坐。”

是纯正的普通话，说出来的也是一个十分久远而不常见的称呼。

唐弼双手被反绑着，只能跟随龙云圻在最远的座位上坐下，这种极其古老的押解方法让在场大部分新人类看着有些新奇，但大多数都带着点愤懑。

那不是，他们从小在教科书中学习过的先遣计划之父，人类能够征战蓝海技术之源的总工程师，第一次有幸能见到真人，竟然是在谈判桌上。

还是被拉兰德人给擒住了。

着实有些丢脸。

很快会议开始，龙云圻还是那一身纯黑色的衣服，长发到肩，精致利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盯着正对面的男人说：

“我们需要十个城邦安置同胞，同时，需要与人类划定和平共处的‌‎军‌‎‎‍‍事‎‌‌‍停火线，具体细则可与常祁商定。但我们绝不放弃对拉兰德256b的所有权。”

开门见山。

桌首的那人只笑，很快徐徐道来，“龙首领。请允许我暂且这么称呼您。对于您今天亲自携几位副将前来谈判，我们倍感荣幸。自从我们来到拉兰德256b，您和您的同仁便对我们展开了全方位的攻击和驱赶，但相信您也看到了，人类的到来，初衷并非本是为了毁灭，我们是带着生的希望来到这里的。我们来后，确实也让这个星球得到了更好的开发，甚至是更加利于元体的生存。”

“许许多多的元体自愿加入我们的各个城邦，享受着人类科技带来的便利，发挥着自身的多样特性，也为人类提供了各类服务……”

“您知道，我们自遥远的太阳系来到拉兰德256b，只是为了谋求一个活路。一个能保全自身文明火种的希望。宇宙是残酷的，时间更是。我们也始终相信，能够与您以及您的同胞保持友好关系，将所有元体赶尽杀绝，这绝不是我们所期望的，也是不现实的，相信您也是这么认为的。”

“人类需要元体提供各项服务，那也无可厚非。但对元体进行驱智手术，这于人伦道德相悖。”常祁突然插入谈话，但他语调不急不缓，相比很久以前，早已不显一点浮躁，“更何况，我们此行也并非要求人类搬离所有城邦，当然以拉兰德人的‌‎军‌‎‎‍‍事‎‌‌‍水平，也做不到。但我们只需足够的能够让元体安身立命的空间，让这个星球的原始居民能够活下去，双方按照条约在这个星球上共处，相信比起现在的情况，双方都能获得一段喘息的时间。都能够有更多时间思考，活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常祁，这个曾经挽救先遣计划于危难的人，在场的各城邦首领其实对实情都是知情的。但是因为常祁的“叛变”，他们中绝大多数早已不承认他曾经在先遣计划中的贡献。

如今他又将本应该安度“晚年”的唐弼抓捕起来做人质与人类谈判，所有人对他的恨意可想而知。

“常首领，基于灾后纪元时期人类出现第二性别的情况，最新研究发现，或许是由银河系中心超大质量黑洞产生异常蒸发导致的。近几年银心已经趋于稳定，相信不日的将来，我们一定能突破第二性别逆化技术，最终消除休眠苏醒居民的第二性别困扰。希望届时您能第一批尝试使用。”十分犀利地回答了常祁的一番话，中年人又笑着看向了唐弼，“唐博士，对于双方条约的事，您怎么看？”

一直一言不发的唐弼沉默着，感受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或钦佩、或惋惜、或羞愤……或怀疑。

良久，他才启唇道：

“我认为，当前我们能在拉兰德256b上获得从前不敢想象的生存条件，甚至能大幅度提升我们的科技水平，或多或少都有赖于先遣计划的成功实施。或许在场的各位都知道，但也或许不知道，但我承认，虽然作为先遣计划的总工程师，我亲自参与并主导了推进器、搭载器动力系统的研发和制造，但其实我并未亲眼看到它们的发射。”

“我在先遣计划成功实施前两年，便因故陷入休眠，推进器也因我的缘故，造成了部分损坏。是常中校，”他把脸朝向常祁的方向，面色沉静如水，“是他在后期主导了修复工作，并最终推进了先遣计划的成功实施。”

一语落下，现场鸦雀无声。

“他曾经作为最忠诚的战士，最急切想实现先遣计划的人，现在却坐在拉兰德人所在的这一方，并不是单纯由于人类不可抗拒的第二性别吸引。各位，我们作为人，作为曾经创造了无数文字和艺术作品，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严格恪守人性，高歌赞扬优良品德的一群太阳系遗民，在这个新的星球上，却跟公元纪年时二十世纪的纳粹分子无异。”

“可能是我无法适应这个新的时代，也无法适应新道德，这算是我本人陈腐的观点吧：人类对拉兰德所有权的坚持，是不正义的。双方暂时和平共处，是当前条件下的最优解。当然，在不远的将来，若我们能够顺利将所有星际航舰航行速度推进到接近光速水平，人类可以尝试寻找新的家园。”

“一个不侵略、不掠夺、不殖民，从头开始的新家园。”

全场哗然。

“唐博士！您得搞清楚，现在您是元体的人质！是我们所有先遣计划受益者所敬仰的对象，怎么能利用这种身份说出这种话！”一个离他最近的首领显然有些激动，拍着桌子大叫道，“今天的和谈我们没有拒绝，甚至十分主动地推进，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机会！我没想到，您作为一个人，一个跟我们一样的人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小何。”正对面的那个中年人轻声提醒他，双眼中闪出微微精光，继续笑着说，“唐博士，您也知道，航天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到了人类所能探索、精进的极限。您作为物理学家，自然知道达到光速意味着什么，这对于我们目前可观测宇宙，是几乎不可能的。”

更何况，如果真的获得了接近光速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大方的把256b让给拉兰德人？

他没有正面回应任何关于拉兰德主权的观点。

“首长，”唐弼紧紧盯着那个中年人的脸，目光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最厌恶的就是侵略，不是吗。”

这句话他是用最标准的故乡的普通话说的。

……

从SOURCE出来后，龙云圻很快将他背后的绳索解开了。

“你走吧。”

唐弼笑了一下， 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走不了了。”

身后常祁和056两人神色复杂地交换了下眼神，什么也没说，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那是当然，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一行人来此其实也是冒了随时身死的风险的。

毕竟他们在SOURCE附近所有的一举一动，全部都会被记录下来，随时都可能收到城中自动追踪引擎炮弹的追杀。

也就是整个拉兰德仅两个拥有难以理解的瞬间移动能力的元体，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整个拉兰德自由穿梭。

三个拉兰德月后，唐弼跟随着龙云圻再度踏入了麒麟五号城的地面。

此时他们是以麒麟五号城新居民的身份入住的。身后跟随着的，还有许许多多的自愿再次回到人类所搭建的‍‍‌‌现‌‎‌代‎‎‌科技社群中生活的元体们。

在过去的三个拉兰德月中，他们完成了跟城邦联合的四次谈判，并最终达成平等协议，让人类割让了九个城邦，将大部分元体自愿迁居而入，同时，为了防止双方采取屠城的‌‎军‌‎‎‍‍事‎‌‌‍策略，双方又各自在不同的城邦内设置了监察使馆，其中入驻对方大使几名，均是在彼此城邦中有所牵制的关键人物。

唐弼盯着远处几天之内改造而成的使馆，心中暗道龙云圻当年看的书倒是没白看。

公元纪年时的质子外交倒是让他学会了。

月色如水。

唐弼站在窗外望着如同丛林般的房屋，手里紧紧捏着一个黑色的类似于储存介质的东西，脑中的思绪还正在灿烂的银河中飘荡着，一阵脚步声缓慢靠近过来。

他一回头，龙云圻沉默着从室内走来，走到他的身旁，然后跟他紧紧靠在一起。

唐弼收回思绪，把手里的黑色物体递给他：

“这是这段时间的数据，给你备份一份。”

龙云圻顺势接过，他虽然不知道唐弼这些日子以来到底在做什么研究，但是他很清楚的明白，他跟自己的方向是一致的。

就像那天他把唐弼毫无心理负担地抓在手上做人质，他也知道这个人或许并不是特别介意，因为他心中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虽然他经常也猜不透唐弼的各种决策到底是为什么。

但他确实相信。

或许这就是信息素联结带来的力量。

唐弼盯着远处银河旋转的中心，拉兰德上的重力约定于地球的0.98倍，虽然几乎与地球无异，但还是造成了一些差距，比如说经常悬浮在天空中的流云不多，所以恒星散发而来的光比地球要稍微强烈，在夜晚，星空也经常更加醒目。

在这片灿烂得无以复加的星空下，唐弼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了龙云圻。

这个初见时跟冷冰机器一样的人，到现在终于会对着他笑，也会偶尔外露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他把肩膀靠近龙云圻的肩，闻见他身上凛冽的薄荷清气，“龙云圻，你没前往地球时，叫什么名字。”

龙云圻对着远处幽远的夜空，张开嘴说出了个古老的音节。

“翻译成你们的语言，叫云。”

“因为我生长得太久了，很早便形成了意识，长得太大，盘根错节遮天蔽日，形成了一片……按照你们的说法，叫生态群落，我的意识在叶片中环绕，在流动，所以他们都叫我云。”

“云。”唐弼仔细念了一遍，“可惜你们的语言，人的嗓子根本发不出来。”

“给你们做形态改造的Evolutionssor，他们现在在哪里？”唐弼记得很久之前龙云圻告诉过他，他们第一批前往地球的备选元体，都是做过类似改造的。

“死了。”龙云圻很淡地说，“他们的寿命动辄百万至亿年，但在改造前多次往返银心，在我跟056出发前往你的故乡时，大部分参与的Evolutionssor已经死亡。”

“银心？”唐弼想起那天谈判桌上那个人透露的信息，不禁问道，“你们很早之前就知道人类因磁变危机而产生的第二性别分化是因为银心出现了问题？”

“是的。存在时间越长，感知力便越广。”龙云圻依旧盯着无垠的夜空，漆黑的眼瞳里泛着唐弼永远也无法参透的光，“有时候，我也能感觉到那里正在发生改变。”

“在不久的将来，它会出现比前不久更大的波动。”

前不久……也是，在他们的时间尺度上，两三百年，确实只有很短的一瞬间。

弹指一挥间。

唐弼突然在心里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他吸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青年与初见时几乎完全没有变化，他面容还是极度对称，眼眸深邃骨骼十分周正，冷峻的气质依旧。他的头发在两百多年间只长长了不到几厘米，岁月与经历在他脸上基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双眼睛依旧闪着轻淡的神采。

像神。

唐弼突然想起来磁变危机之前，自己在课堂上学习过的‌‍‌‎‎古‎‌‌‎‍代‍‎‌‎神话中的故事。

山海经中，那种动辄通天百仞、立地无影的建木，便是如此。

遥远的记忆缓慢泛起来，唐弼缓慢说：

“龙云圻，我需要你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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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几章就完结了。最近特别忙，日更或者隔日更，但绝对不坑，只要收藏不是零就会继续更新，不能让看文的小可爱躺坑底哈哈。这个故事写得不是很有喜闻乐见的性张力，也没太多曲折的故事情节，但是胡编乱造的感觉真爽，希望你不要介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