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
-----正文-----
第三十章 雪松
从长眠中醒来的滋味并不好受,因为比起身体,思维总会先一步复苏,能进行简单的思考,能感受周遭的变化,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宇智波唯始终能感受到有人一直在握着她的手,手掌比她宽大不少,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在与她掌心相接的时候,轻柔的力度带来的粗糙触感让唯忍不住想要去回应他,可惜她的手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唯一度怀疑自己已经死了,而握着她手的人大概只能是止水了。
只剩下意识还能活动,也许是上天在惩罚她妄图改写命运的痴念。
可周围仪器运转发出的“滴滴”声,又在提醒唯,她应该还活着,并且躺在类似医院的地方。
随着感官逐步恢复,她开始渐渐能闻到味道——消毒水的味道,怪异的药水的味道,辨不清的花香,还有始终萦绕在她身边的雪松木的气味。
她曾经因为任务去过一次那个神秘的雪之国,这个地处极地的国家,一年四季都是冰雪,极少有天气暖和的日子,因此大面积地种着雪松木,连空气都被其散发的凛冽香气给浸透了。
四战结束后,忍者世界不再有战事,因此相较起军事武装,各国开始更注重自己的经济,相互间的进出口贸易也迅速频繁起来。神秘的雪之国,也凭借着高产量的雪松木香料,向外打开了自己封闭的大门。
唯曾在木叶的店铺里购买过从雪之国进口的沐浴露。雪松的味道冷冷的,和当时下雪的木叶很是相宜,可惜塔卡似乎对那个味道十分抵触,当晚在抱着她的时候,将头埋在她脖颈间,半天没有说话。
无动作的沉默大概就是在表示讨厌吧——当时的唯这么想着,在第二天便把那瓶沐浴露给扔掉了,换回了以前用的品牌。
唯想她应该是十分喜欢雪松木的气味的,因为即便它现在和医院诡异的药水味混合在一起,也没有令她产生丝毫的不喜。
这样的香气应该是有安抚镇静的效果,即便她清醒过来,因为全身的无力和无尽的黑暗而感到焦虑,只要这样的气味似有似无地包裹住她,她便很快就会又陷入沉睡。
香燐在这周佐助第四次推开自己实验室门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她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空烧杯砸了过去,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接住了,甚至还贴心地给她放进了墙边的玻璃柜子里。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啊——”香燐一头长发被她抓得毛糙极了,发色相较一个月前加深了一点,虽然远不如原本那样鲜亮,但至少不再是泛白的颜色。
她恶劣地瞪了佐助一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哼了一声:“说不定她就是不想醒而已,托某人的福……”
香燐的声音在说出“某人”二字的时候声调微微上扬,挑衅的意味很明显,但抬眼一看佐助那张木头脸,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她就感觉自己的铁拳又打在棉花上了,顿时又炸了毛,跺了下脚。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要是有意见,你去找大蛇丸大人啊!”香燐嘴里骂骂咧咧地又举起了一根试管,作势又要往佐助的方向扔过去。
然而下一秒她的动作就因为对方的声音顿住了,脸涨得通红。
“谢谢你,香燐。”
道谢的声音和佐助平常说话时一样,没什么温度,却让香燐手足无措起来,她结结巴巴地把佐助赶出了实验室,扭捏着把那根被她捏在手里,因为升高的体温而带上热度的试管重新放回了架子的插槽里。
“明明是个混蛋,说什么漂亮话呢。”她垂着头,伸出双手给自己的脸扇着风,试图让这份躁动的热度迅速散去。
佐助并非不想找大蛇丸,只是这厮上个星期带着大和出了远门,听卡卡西说是去找什么“失落的秘术卷轴”去了。
可怜大和,从暗部退休又干起了保姆的老本行,大龄未婚男忍,每天只能和大蛇丸打交道,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这是卡卡西的原话。
仿佛迫害大和去监视大蛇丸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而不是他六代火影旗木卡卡西。
临走前大蛇丸还好心地给佐助留了封信,大概是怕自己的寻找秘术之旅被突然杀上门的暗部长给打断。
信上写着,宇智波唯各项指标都已经几乎正常,很快就要醒了,用楼下愚蠢的医疗部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只要定期注射融合了龙地洞力量的柱间细胞提取液所制成的针剂,就可以与正常人无二了。
不过也只是「正常人」而已,她的身体受损极重,想要恢复巅峰时期的实力,多半是不可能的。
不过佐助并不在意这个,他接手暗部,原本就是为了不让她再回到那里——止水留给她的责任,他愿意替她承担。哪怕她在醒来后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人,他也能让她依靠,护她周全。
在确定唯性命无虞之后,佐助在老宅里继续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日,但夜里总是会惊醒,而那张对一个人来说过于宽大的床,空着的位置在死寂的深夜,冰冷得刺骨。
他想大概回到之前的上忍公寓也会是同样的情况,所以他动了动手给自己在暗部的公寓安排了一间宿舍。
直到在打包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唯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留下除了衣物以外的任何东西——从没见她穿过的上忍制服和暗部制服叠起来放在最角落的抽屉里,上面压着她带有划痕的陈旧狐狸面具。
这个面具被佐助带回了暗部,代替了他作为「塔卡」的时候所使用的那一个。
挂起来的衣物大都是振袖和浴衣,没有任何一件上绣有宇智波的家纹,更不要说在其中找到一件族服了。
而除了衣物之外,便只有鹿丸送给她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伴手礼了。
就仿佛她已经做好了随时消失的准备。
当佐助忘记一切,只是「塔卡」的时候,曾以为她是因为性情凉薄才对一族没有深厚的感情。此处在当时的他眼中,只是「宇智波唯的家」,而一起住在这里,仅仅被他当成了两人关系更加明晰的表现。
直到那个禁术被打断,重新恢复的记忆才让他明白,她为何总是战战兢兢睡不安稳,为何总是小心翼翼对自己千依百顺,又为何从不把自己和宇智波一族联系在一起。
那天他被憎恨所支配发泄在她身上的话,大概对她来说,就意味着他在告诫她,她不再有资格做一个宇智波了。
移植完眼睛的那天,唯从基地离开的时候,佐助是知道的,他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到了那个入口,那条明与暗的分割线,伸手就能触碰到黑暗之外春日阳光的地方,他站在阴影里,听着她虚浮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佐助伸手抚上眼部缠绕的绷带,似乎连着粗糙的纱布都在不停地让他想起唯颤抖的指尖和沾染了湿意的光滑皮肤。
他看不见,但能大概在心里将她满是泪痕的脸和仓皇逃离的背影描摹出一个依稀的形状,可惜那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发泄后的快意,他甚至觉得脸上的纱布温度高得要将他灼伤。
在解开秽土转生之前,鼬告诉佐助,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单一的个体是完美的,正是因为不完美,才会被能弥补自身不足的人所吸引,只有互相补足,相辅相成,才能慢慢开始向好的方向接近。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承认最真实的自己,要是这样做了,就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出谎言,于他于佐助于唯而言,都是如此。
谎言中没有信任,会滋生不安和惶恐,最终让人迷失。
两个不敢承认自己感情的人,一个守着兄长的意志,被叶月的力量左右,另一个在憎恶里迷途,被仇恨扭曲了自我;一个害怕连亲人的关系都失去,另一个唯恐暴露自己脆弱的软肋——谁都不敢迈出那一步,承认自己的内心。
鼬告诉他,如果自己能在一开始就正视他和唯,和他们站在同等的地位上探讨真相,或许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糟糕的局面。
他在秽土的身体消散前,用月读将所有的记忆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佐助。
所以佐助看到了唯因为叶月血继而憔悴的脸,看到了欺骗自己“御守落在学校”的她在街上奔跑的样子,血浸湿了她的鞋底,甚至因为她踩下的动作溅在她脚踝的皮肤上。
他也看到了她询问鼬“你打算把佐助怎么样,把你自己怎么样”,看到了她在鼬要带走她的时候,闭上双眼,以止水的名义起誓,只为了留在他身边。
他和她曾经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即便只是透过鼬的视角窥探到了属于她的一部分过去,他也很快就能理解她,可是,这份理解越是深刻,他对木叶的憎恨便越发的强烈。
唯在木叶和他之间动摇的样子,让佐助的胸口撕扯一般地疼起来。
可在他因为那段记忆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的时候,鼬却按住了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碰,告诉他“无论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一直深爱着你”。
火之国的人,相互之间的交流都十分含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露骨地说出「爱」这个字,但鼬竟然如此坦然地将心底的话剖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那一瞬间,看着消散的秽土,佐助第一次开始思考,何为家族,何为村子,何为忍者,何为——爱意。
为了找到答案,他复活了大蛇丸,将先代火影们秽土转生了出来。
从那如同故事一般漫长的往事中,佐助确实看清了方向,找到了他要走的路。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赶到唯的面前,剥开她因为自己带给她的痛楚而穿上的铠甲和伪装,告诉她所有一切她想要的,他都能为她办到——
她要的和平,她要的木叶,她要的,他。
可惜也许宇智波一族从骨子里就浸染了和先祖宇智波斑同样的傲慢,太过相信自己的力量,始终试图独自一人解决一切。
为了鼬能继续和家人待在一起而独自选择使用别天神的止水是如此,为了保住佐助和唯性命而选择灭族的鼬是如此,试图将世界纳入自己独/裁之下迎来绝对和平的佐助是如此,孤注一掷要改变未来的唯亦是如此。
即便找到了正确的路,两人最终都还是用了错误的方式。
所以对于春野樱打断了那个禁术,佐助知道自己其实应该感谢她,无论她的目的如何,唯确实是因为她的行动,才能保住性命。
不过在唯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他始终心神不定,为免情绪失控,他避开了春野樱,只是把那张第七班的合照替她保留了下来。
在春野樱攥着那张照片离去,只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之后,佐助伸手将被她扯皱的衣服掸平,将桌子上的茶杯收到了厨房的水槽里,继而回来收拾了被茶水洇得一塌糊涂的榻榻米。
他在尽力把这个「家」复原成他们儿时唯所熟悉的样子,并按她的尺寸给她重新做了族服放在衣柜里。
茶碟、酒盏、碗筷,种种物品他都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一一挑选着,甚至浴室的沐浴露,他都凭借身为「塔卡」那段时间的记忆,买了她应该很喜欢的雪之国进口的那种。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都是她在守着他,迁就他,等待他——
现在轮到他做出一点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