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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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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依依

-----正文-----

淮河夜,月白风清。侍从垂首默立,个个屏息凝气,目不斜视,却都偷着从余光里捉那人沾花的衣角。

顾昀随雁王走到一湖柳绕堤的水榭处,从亭角望去,赫然正对着雕窗半掩的红梅阁,想来沈易说得没错,昨夜里在坐的正是雁王殿下。这是今夜这亭台让人花足了心思,四面垂下了雪白的轻纱作檐帷,随风而动,里头光景若隐若现,无端生出些不可言明的气氛来。

适才的懊恼转瞬即逝,雁王给人打起纱幔时,见顾昀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悠悠然在石凳上落了座。

丫鬟上来斟酒倾茶,顾昀鼻尖微动,帘帷一起一落的间隙,桃花醉的醇馥幽郁便将亭内之人染了个透彻。他眼神在酒杯里的琼液上停留片刻,面不改色端起一旁的茶碗,朝对座之人举了举杯。

雁王挑挑眉,不发一语。

喝得太急,没品出茶的香,倒尝了一嘴的苦涩,顾昀舔舔牙根,不太适应地轻蹙起眉。

“听闻阁主正是奔着柳氏的私酿才赴的花诗会,说来也巧,李某恰与柳氏相熟,于是托人讨来两壶,却不想你更好清茶。”雁王两指夹着茶碗盖,漫不经心地刮着杯内浮叶。

“雁王不知,这美酒千万好,最是应当配‎‍‎‌‌美‌‌‎‍‍人‌‍‍‎‌才能品其绝味,而若只与清风赏,可不要白白浪费了佳酿。”

顾昀托着腮,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河对岸,手里把玩着一滴未剩的茶碗,指尖抚上杯沿,一点残渍将他柔润指腹浸得莹亮。

耳边传来声低笑,雁王背着身后十里流光,面色隐在暗影里,竟与白日所见气质全然不同,深邃的眉眼平添勾出几丝妖冶。

脑中的弦像忽被人拨了一道,眼前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顾昀怔在原地,记忆翻新似流沙,他抓了一手的惘然。

只见雁王轻轻一抬手,不消片刻,对岸楼宇间便传来了阵嘈杂的惊呼。顾昀循声望去,好半晌说不出话。

河上一片明黄灯火,却是一烛光通明的画舫从远处缓缓拨水而来,船上管弦清,霓裳拂,罗幕依依,熏炉袅袅,自成一方蓬莱境,红影要似云霞里的太真仙。

丝竹未消,画舸已堪堪停在了河中央,正对顾昀所处的水榭。

佳人美景如此,琼浆都要香醇几分。

雁王将斟好的桃花醉推到顾昀面前,又举起自己面前的杯盏,浅浅一笑,“顾公子,请。”

帘帷隔去了浅河另一头打量的目光,楼坊街巷姑娘群集,却都只能望见被夜风撩起的白纱里,若隐若现相对而坐的二人。

入口的桃花醉醇香弥散,勾魂摄魄,让人不自觉放下戒备。就着皓月当空与良辰美景,石桌上的三坛桃花醉不知不觉见了底。

顾昀已然记不清是哪只手为他频频满上酒,只知道自己某一刻再抬眼时,对面的雁王面孔模糊,三两个影子绰绰,声音也渐行渐远,变得渺乎不清,视线天旋地转,他突生心烦意乱,挥舞着手让人别再晃悠,他头疼。

雁王起身,眼疾手快将向后仰去的人一把半搂进怀,靠在自己的胸前。侍从的声音从帷帘外传来,小心翼翼问这是怎么了。

他低头瞧见那人双颊飞了两片樱红,红唇刚被酒滴染过,润得发亮,此刻醉得迷糊,身子还摇摇欲坠,旁若无人忿恼地撅着唇瓣,黛眉微蹙,两只手直往人身上扒拉,也不知是拒是迎,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模样。

这副憨娇之态,难免让人想是哪家醉了酒的贵公子,撒泼无赖朝心上人哼哼。

雁王指尖落在顾昀颊侧,笑意浮上嘴角,嗓音又轻又沉,“醉了。”

凉亭是再不能待下去了,早春夜露寒霜重可不是闹着玩的。雁王一俯身,手穿过顾昀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怀里人通红着脸,推拒的手绵软无力,一会儿便熬不过袭来的困意,指尖停在雁王胸前没了动静。

雁王跨下亭阶,三两步走向马车,余光瞥见桥头急匆匆赶来个身影,他没理会,抱着人上了车。

车马破开暮云沉夜,逃出众人视线。秦淮河岸依旧凤萧声动,玉壶光转,雁王两指隔开车帘,远处一人淹没在团团包围的近卫里,面露焦灼。

颈间热气萦绕不散,雁王垂下眼帘,顾昀还睡着,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抓上了他的衣襟,很松,好像下一秒车马一个颠簸就能脱了手。

座上人长睫微颤,刻意放浅了呼吸。

雁王在江南的住所,名为浣花府。偌大庭院,漆红瓦檐,月光帘下佳木葱茏,繁花烂漫,石山嶙峋,几汪清池散落,其间桥廊缦回,月门连曲径,景墙映竹影,一派静谧祥和。

府里除了雁王,家侍们还伺候着两个随主子一道自京南下的公子,一个叫葛晨,体圆身壮,另一个虽是男子身份,却长了副姑娘的形貌,名为曹春花。

夜深,这两人已经睡下,府内明灯熄了一片,廊里也灰暗暗的,雁王踏进院子,摇头示意侍从们无需点灯。

一路七拐八弯,穿堂游廊,他怀里抱着人,愣是走得不疾不徐,步伐稳健。再几步便是寝屋了,雁王偶一垂眸,蓦地瞧见方才还睡意酣然的人儿,此时却睁着双勾人桃花眼,安静地与他对视。

要不是酒香入鼻,他真要怀疑这人一双眼清澈透亮,是不是根本没醉。

“醒了?”雁王停下脚步。

顾昀没回话,盯了他半晌,忽然挣扎着就要下地。担心给人摔着,雁王急忙放下他。

少年人步子还有些醉后的踉跄,抓上他的衣袖稳了稳身子,抬眼四望,目光忽地一亮,竟就扯着人袖子,头也不回大步朝院中走去。

看来还醉着。

身后提灯巡视的一丛丫鬟家仆老远看见主子在,本是想半路改道不做扰人之事,谁知纷纷被眼前一幕吓愣在了原地。

适才那人窝在雁王怀里一动不动,以为主子抱回府的是哪路清丽秀气的女子,这下打着灯便看清了,好家伙,身形颀长,看着要赶上殿下那般高,原是个男子!

瞧那胆大泼天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可不令人捉急!众人摇摇头,徒有副美貌皮相罢了,没规没矩,对主子如此不敬,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而这一边,不甚清醒的顾昀拽着人三两步来到一方院墙旁,潇洒一转身,一屁股坐上了立在那儿的一架秋千,左看右看,满意至极,抬起酡红的脸蛋朝雁王一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得,让人给他推秋千呢。

丫鬟们掩着嘴偷笑,一边替这不知何处来的小公子唏嘘,一边又为他实在可爱蛮横的作态逗得直乐。

众人屏息,静静待看主子作何反应。只见雁王好似低头笑了笑,抬步绕到那人身后,真给他推起了秋千。

小公子半阖着眼,坐得舒舒服服,一会儿嫌人没使力,一会儿推得高了,又嚷嚷着头晕,身后那人好脾气,一句一句低声哄。

秋千在空中一高一低划着弧线,少年许是晃得累了,也不叫人停手,众目睽睽下竟直接攀着两根粗绳站上了摇摇荡荡的秋千板,一个趔趄,身子摇晃,雁王慌忙伸手扶上,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角落里的惊呼声一时没藏住,惊动了雁王,他虚虚一眼投向暗处,看热闹的人群顷刻做鸟兽散。

夜风刮过,落叶沙沙,院内光线昏暗,上窜下跳的顾昀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揉了揉鼻尖,磨蹭着慢悠悠转了个身,居高临下地面向那人。

“还笑?”雁王看着他,紧了紧掌心,细腰盈盈一握。

“秋千是你这么玩的吗?”

两张脸不过几寸远,睫毛粒粒,眼底倒影都看得分明。

顾昀突然没了言语,呆呆望着脸色不太好的雁王,好半天,红唇一张一合,细声喃喃道:“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雁王一愣,随即轻笑,顺着他话问,“那你说,我是谁?”

“雁王殿下。”顾昀答,神情认真。

雁王听罢,一提膝盖踢上秋千,本就不平稳的一块板立时摆荡起来。顾昀低呼,手先于脑一步向前勾上了身前人的脖颈。

雁王微微后仰,将人结实接了个满怀。

顾昀双脚离地,反射性往人腰臀上攀,酒意被吓去大半,趴在人肩头一边喘气,一边听自己震天响的心跳。

院里静谧,栽着几棵花树,这时节一些绽得娇艳,一些还缩着骨朵,扑鼻清香却已然悠悠散了开。

雁王摸摸他的脑袋,咬人耳朵:“叫长庚哥哥。”

次日清晨。

“你还知道回来?”沈易脸色不善,双手抱胸坐在桌前,冲天的火气悬在脑门儿上,一张白净的面孔上还挂了几道彩。

“季平兄,一夜风流啊这是。”顾昀装作没闻见空气里的火药味,戏谑言道。

“顾子熹,别给我插科打诨!”

“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顾昀见好就收。身上还一股子散不去的酒味,闻着难受得紧,抬眼看见榻边备好的衣物,这厮转去屏风后时还不忘和沈易眨了眨眼。

“以身犯险,你至于吗?”

“什么犯险不犯险的,只是一道说了几句话,不小心喝多了而已。”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几件换下的衣物被抛出,沈易伸手接过,顺道翻了个白眼。

顾昀拿指尖探了探水温,刚刚好,满心欢喜地下了池子,决定不和沈某人计较。

“这雁王一看就不是好人,惯会趁人之危了,他来找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你们昨晚去哪儿了?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拿着木勺舀水的手一顿,顾昀垂下眼睫,闷闷回道:“没有。”

沈易听出不对劲:“顾子熹?”

“能有什么事,我把他的雁王府闹得鸡飞狗跳,这算吗?”

“你最好是!”沈易咬咬牙。昨夜他一直在河岸注意着凉亭里的动向,看见雁王抱着人出来就知道事情不妙,赶到时却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寡不敌众,被打晕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如今这脑壳后还隐隐作痛。

“雁王此人,你当真要深交吗?”

顾昀闭眼靠上浴桶,有些昏昏欲睡:“人殿下位高权重,我再不识好歹,岂不是我有眼无珠。”

沈易紧锁眉头,顾昀的话不无道理,而究这一切起因,无非眼前这人——

“要不是你顾子熹……”

“头,头疼,啊好疼……”顾昀扶额。

沈易气不过,将怀里的衣服用力团成一团,恨恨丢下句“洗好了出来吃解酒汤”,便扭头摔门而去。

顾昀笑笑,头枕在浴桶边缘,安然入睡前默默想道,自己昨夜那般疯态,今早又不告而别,是个人都要嫌他以下犯上,目中无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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