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对一个25岁离世的男孩说些什么？

-----正文-----

（一）

你会对一个25岁离世的男孩说些什么？

我会说他帅气，又很聪明。会说他爱福尔摩斯，爱摩托和游戏，当然，还爱我。还记得，我曾将他手里的书抽出来，躺在他怀里，问出了几乎每个女孩陷入恋爱后都会问的蠢问题，尽管我以前无法理解，甚至不屑一顾——“在我和这些人、东西里，你最喜欢谁？”

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弯着那双澄澈明亮的珊瑚色眼，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无比肯定道：“你。”

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我埋在心底最柔软的一处，让我在这繁忙的工作中还存留一丝温情。

那是在实习期的第一天，我手上拿着一堆资料，都是关于一个名为夏彦的人。我们死神有为期三个月的实习，考核内容就是对指定的人进行观察，三个月后评判他是否应该死去。

“这不难啊。”我早已将资料看完，一个十七岁被招进国家安全部的人，二十二岁因为执行任务身患重病，那一次受伤很严重，昏迷不醒，后来在几位医生的坚持下捡回一条命。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他那次没有死是因为之前的死神考核结果是——活下去。

资料下还有一行小字，估计就是之前那位死神留下来的：会成为调查解决海奥森药物的关键人物，但之后待定。

而现在一眨眼便到了第二年的九月，离他主治医生所说的三年还剩三个月。这几年，他加入了NXX调查组织，顺着蛛丝马迹收集证据，找到破绽，解决案件，最后识破诡计，将海奥森所做的一切都公之于众，又悄无声息地退出组织，离开人们的视野，准备在这家医院度过人生中最后的几个月。

“现在的技术根本治不好这病，况且海奥森事件解决后，他就没什么执念了，求生欲特别低。”我向身旁的组长继续抱怨道，甚至还有些不屑，“这么简单的题，根本不用三个月，我现在就能交卷。”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组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也是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正因为她一直笑眯眯的，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我才敢和她抱怨几句，当然，我知道规矩是不能变的，但总该能抱怨一下吧？

“三个月后死于重病。”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干脆的有些绝情，但死神不就是要这样吗？若抱有过多的感情，想让每个人都活得久一点，那全都乱套了。

“那祝你三个月后依旧能坚持自己的答案。”组长拍拍我的肩，笑了笑，总觉得她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但下一刻面前的人化作一缕烟消失，估计是又有人死了。

我飘在窗户外，看着病房里的人，他坐在床上拿着一本书读，时而皱眉在思考，时而又一脸欣喜。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他在读什么，打发一下时间。于是我从窗户飘了进去，落地后便与面前的人对视上了。

看他的表情，我觉得他可能看得到我，于是抬手挥了挥。

果不其然，病床上的人先是呆了好一会，随后僵硬地抬起手，“你好。”

“你好。”

“不好意思，能冒昧问一下吗，”他用手挠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刚刚你是怎么进来的？”

“飘进来的。”我耸了耸肩如实回答，对一个三个月后就要死去的人，我不介意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虽然我也无法明白为什么他会看见我。因为按理来说，人只有濒死前和死后才会看见死神。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资料，这个人的确是三个月后才死啊，算了，看见就看见吧。

“真的飘进来啊？”面前的人眸子一亮，见我点头，他露出两颗小虎牙，将我的视线不由地吸引住“那请问能方便说一下你的身份吗？”

我收回视线，看向那双珊瑚色的眼，明明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还会有如此纯真的眼，弯起来像高挂夜空的的弦月。

“死神。”

想象中的震惊，伤心，绝望都没有，他只是笑着点点头，好似早已猜到我的身份，又好似早就接受了某些现实。眼里没有一点波澜，就像是平如镜的湖面，没有风，没有鱼，也没有活水。

“那我是快死了吗？”

“差不多，三个月后。”

面前的人释然地笑了笑，他指了指书“要一起看吗？”“当然。”我走了过去，阻止他给我腾位置的动作，“不用，我可以这样。”说完，我坐在空中，仿佛有一把皇帝的椅子在我身下。

他挑了挑眉，“真厉害。”

“谢谢。”我学他挑挑眉，回道。

第一天，我们一起看完了一本侦探小说。

“这本书还不错。”我闭眼回味了下自己喜欢的几个片段。

“是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书。”他合上书，手在那几个字上摩挲了一会，“真的百看不厌，常看常新。”

“可惜我生前不怎么喜欢看推理，不然是不会错过这本的。”我支着下巴，在想着什么时候把全套都买了。

“生前？”他忽地转头看向我，“你以前也是人？”

“当然啊，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双手抱胸看向他，调侃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生下来就是死神吧？”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再看向我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那你们又为什么会变成死神呢？”

我张张口，有些纠结。

“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他看出了我的尴尬，笑道。

“倒不是不方便，而是——”我看了他眼，觉得告诉他应该没问题吧，“我怕你知道了会想尝试。”

对面的人更好奇了，那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我：“我如果那么做了也会变成死神吗？”

“不一定，但有机会。”

“那方法是什么？”他一脸跃跃欲试，我看着面前的人，所有的想法好似都写在了脸上，应该... ...不会尝试吧，我心里开始有些不太确定了。

“自杀。”我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他好像被答案噎住，短促的气音从喉咙出来的那瞬间，又被他压了回去。“对不起。”他微微皱眉看向我，眼里带着歉意。

“为什么道歉？”我有些疑惑。

他观察了会我的神情，松了口气，“毕竟我觉得关于生前的事情应该算隐私，我不应该打听的。”

“没事，”我不在意地摆摆手，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生前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自杀是因为我们上课时老师提过。”

“你们居然还上课？”

我点头。

“话说... ...今天你和我说这么多，真的没事吗？”面前的人有些担忧。我笑了下，没说话。他看向我，也笑了笑，像是明白了什么。

“好了，我该下班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对面的人欲言又止，便主动解释道，“是的，我们有上下班时间，不仅如此还有自己的家。”他的表情很精彩，我不由地笑出声，“你可别告诉我心动了。”

“是有点。”

“真的假的？”我收敛了神情，有些严肃地看向他“你最好慎重考虑，而且我可不想半途就换题目，光是你的资料我就看了整整一天，更别说后面梳理，写总结花的时间。”

“题目？”我觉得面前这位的好奇心可能过于旺盛，因为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为什么”，眼里满满的求知欲。

我将左手的腕表面向他，右手食指在上面点了点“明天再说，我要下班了。”

“好吧。”他叹了口气，整个人有些沮丧，“那明天你会来吗？”

“会来的。”我站在窗边朝他挥了挥手，“明早上班的时间是八点。”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八点，我掐点准时落在病房里，脚才踩在地上，便听到不远处有声音响起：

“早上好啊，死神小姐。”

我抬头与说话的人对视，他将书摊开放在床上，右手打着点滴，所以只能挥挥左手。可能是错觉，感觉他看到我的那瞬间，眼里闪过异彩的光。今天窗户没关，风从外面伸手将窗帘拨动，几缕阳光趁机挤了进来，吻在他棕黄的发和脸上，镀上一层暖暖的浅光。

“早上好啊，病人先生。”我欣赏了一会面前的景色，才缓缓开口道。

“我可不是病人，”他撅撅嘴继续，“而且我有名字，叫——”

“叫夏彦，我知道。”我腾空变出了资料，弯腰在他面前抖了抖，笑道，“话说这位先生，你不是病人的话，是医院的房客吗？在这里租单人病房，不知道该说你财大气粗，还是癖好独特。”

他抬手扯住资料的一角，扫了眼，挑眉看向我：“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还行。”我松手，在空中挥了挥，资料变成烟被风吹散了。

“欸欸！”夏彦连忙在空气中乱抓一通，像是要把烟雾都攥在手心里，“你作业不要了？”听着消失的不像是我的作业，反而是他的。

“不要了。”我伸了个懒腰，像昨天那样浮空坐在他旁边，“今天看什么？”

“昨天免费，今天收钱。”他摊开左手伸到我面前，两颗虎牙露出尖尖小角，微弯的珊瑚色眼里，是和昨天不一样的风景——那湖面仿佛有风在上面舞动，落脚之处荡起圈圈涟漪。

我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面前的手，白了一眼，抬手一掌打下去，“想得美。”

“嘶！”面前的人立马收回手，因为右手在输液，所以他只能将手心放在脸上揉了揉，随后他吹了几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你打人力气这么大吗？”

我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我居然能碰到人，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按理来说，我们死神可以在任意物体间穿梭，也能碰到这些物体，但他们都有个特点——不是活物。像人，动物等，我们能看到他们，但无法触碰，反之亦然。不仅如此，我们还没有味觉嗅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闻过味道了。

“你把手再伸过来一下。”我放下手，一脸认真地看向夏彦，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再确认一下。

夏彦也一脸认真地看向我，“这位小姐，请问你是觉得我傻吗？人是不会跳进同一个坑两次。”他摇摇头，将手背到身后，语气里尽是委屈，“尤其是刚刚挨过打的人！”

“伸手。”我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谁知这人竟然学会讨价还价了，“不伸，除非你回答我问题。”

“问题？”我皱着眉想了下，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题目。”

夏彦点点头，向我咧嘴笑了笑，不经意间小虎牙又露出来，和他主人一样一点都不安分。而我的心跳不受控制漏跳一拍，我不动声色地慢慢转移视线，认定这是心脏的问题。

“我现在还不是死神，这三个月是我实习考试时间，考试题目就是在三个月后判断你是否需要继续活着。”

“那你觉得我需要吗？”

“需要，”这是实话，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我又再次看向他，只是这次心里有些不忍，“但现在的技术是无法治好你的病，所以... ...”

“所以，三个月后我是会死去的，对吧？”比起我，面前的人更像是个冷静的旁观者。

“嗯。”我瞟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左手摊开，“手。”

夏彦叹了口气，一脸乖巧地将左手伸过来放在我的手上，我又再一次感受到人体的温度，掌心的纹路，皮肤下脉搏的跳动——是生命。想到这里我不由地伸出另一只手，贴在面前人的脸上，拇指在脸颊上摩挲，向上擦过那又弯又长的睫毛，中指与无名指揉捏着那有点肉嘟嘟的耳垂。“好烫啊。”我偏头看过去，耳垂上的红一直晕到脖子。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我满意地笑了下，又捏捏夏彦的耳垂便收回了手。

病房里的消毒水和面前人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在一起，刺激着我的鼻腔，或许是好久都没有闻到过味道了，竟然觉得还有点好闻。

面前的人咳了一声，偏过头仿佛想藏起那红得快滴血的耳垂，“你... ...你突然干什么啊？”

“就... ...就想摸你不行吗？”我学着他的语气调侃道，因为有这样的重大发现，心情好了不少“夏彦，你也能感受到我对吗？”

“这不是当然吗？”随即他想到什么一脸震惊，那双眸子睁得大大的，我都能看到那眼里的自己，“难道你们无法触碰到人？”

我点点头，简略地和夏彦解释了一通。说完后，他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这会不会是给你们实习期死神的特权啊？”

“也有可能，不过在实习期间，我们是无法与其他死神进行联系的，这得等我们实习结束后才能知道。”

“那你会不会被别人看到啊？”好吧，新的一轮你问我答开始了，我有些头疼地回答“不知道。”

“那你——”“我们看书吧。”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将他放在被子上的书翻开，面前的人好像发觉到我情绪的变化，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尖“不好意思，主要是没怎么见过死神... ...心里疑问蛮多的。”

“没事，一般人在生前也见不到我们。”我的注意力已经被书吸引了，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朝对面的人嘘了声“好了，看书。”

夏彦见状笑了笑，学我的样子将食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好，看书。”同一时刻，风从窗户涌了进来，有些粗暴地数着书页，又穿梭在指尖带来些许凉意。

和夏彦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溜得特别快。当最后一页翻过，合上书，我们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情绪，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在这一瞥中。

“结局有点可惜。”我还沉浸在书中，心里堵着难受，想发泄一通却没有发泄口，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叹息。“你还好吗？”夏彦一脸担心地看过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是个悲剧。”

我摇摇头“没事，这种悲剧才是最让人回味的。不过——”我将书正面翻上来“我还以为是推理小说，怎么今天变成恋爱小说了？”

“啊，我、我看书一般比较杂。”夏彦低头有些慌张地翻着书，好像在掩饰什么“那明天你想看什么？”

“都可以。”我看了下表，已经下一个小时了。我点了点表，“我该下班了，明天见。”

“等等！”

“干什么？若是问答环节我拒绝！”我双手抱胸瞪着面前的人，而夏彦一点都没有被瞪得自觉，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道：“你还没告诉我的名字呢。”

“重要吗？”我挑眉，无法理解，甚至有点不满他因为这个叫住我。

“重要，”他认真地看向我，那双眼睛是藏不尽的温柔，像是怕我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遍，“很重要。”

我想移开眼神，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徒劳挣扎，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换谁都会无法动弹，像被人鱼迷惑的水手，任他人摆布。

“‘’。”

“‘’。”他轻声复述了一遍，而后笑得格外灿烂，眼里摇曳着星光，“那明天见。”

“明天见。”我挥挥手，在消失前想了想，补充道：“明天见，夏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