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彦啊... ...
-----正文-----
(七)
几天后,夏彦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但我们在那一瞬间都松了口气,或许还同时想着“这下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我喜欢你。”这是我们约好的,我每天早上写一句,晚上写一句,等夏彦醒来看到后,也要回我两句。
算是一件好事吧,最近夏彦发病频率降低了,但相对的,他变得嗜睡,大部分时间像个睡美人一样,闭着眼安详地躺在天蓝色的被子里。被子随着他绵长的呼吸小幅度地起伏,偶尔会有一两句呓语散在空中。
之前我和他说,有时候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做一个真正的睡美人,沉浸在美梦里,超脱时间之外。
但夏彦好像有点不赞同,他听了我这个想法笑得喘不过气,“那你呢?是那个吻醒我的王子吗?”
我摇摇头,在纸上写着:“我会待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沉睡下去。”夏彦愣了愣,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思考了下,无比认真道:“糟糕,我有点心动。”
“只是有点?”
“好吧,是非常,非常心动。”
我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想什么呢?本子上好久都没动静了。”微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夏彦他伸了个懒腰,看向平时我待的地方。
“没什么。”
夏彦张口想说什么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看着床头柜那一束灿黄如夏的向日葵,激动道:“这是你摆的?”
“嗯,”我在纸上画了个花,继续写道:“你不是抱怨最近起来后都看不到太阳吗?所以——”
“所以你就在我屋里摆了个太阳?”夏彦脸上气色好了些,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我很喜欢。”
他用手拨弄了下花瓣,“对了,向日葵从哪里来的啊?”
“我用你之前给我的零花钱买的。”
“买?”
“我把钱放在柜台,自己拿了花就走。”
夏彦眨了眨眼,笑了起来:“完了,估计马上又有都市异闻要传出来了。”
“那他们要是知道故事背后的真相,可不得感动哭,”我转了转眼,想了一会继续写,“震惊!因为恋人想看太阳,某女子竟偷偷买向日葵给男友当惊喜!”
“怎么样?”
“掌握到了精髓。”夏彦将笔接过去,画了个点赞的手。“对了,今天你写了这么多我喜欢你?”
我起身准备将本子抢回来,却抑制住冲动坐了回去,“嗯,想你就写了。”——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比起矫情,不如抓紧时间把自己想要说的都写下来。
“我喜欢你,”夏彦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写着,我一共写了十二个,他便也写了十二个。
“还有想说的,想做的吗?”
“你闭眼,我想吻你。”夏彦见状,勾起嘴角,乖乖闭上眼。我抬手指腹沿着他的唇线勾画着,最后俯身贴上去。是一个浅浅的吻,但睁眼,我能看到对方眼里洋溢的幸福和餍足。
对我们而言,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终于找到了,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一个轻快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转身望过去——是我的组长。
“组长?”我因为过于惊讶碰掉了柜子上的笔,笔壳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夏彦像是察觉到异常,出声道“‘’?你怎么了?”
我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写道:“我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马上回来。”夏彦皱眉思考几秒后恢复常态,笑道:“那你去吧。”
“组长我们出去说吧?”组长点点头,随我穿过门,站在医院的走廊。
“我时间有点紧,就长话短说了,交卷时间是十天之后,别忘了。”
“嗯,放心。”我点头,某人可比我记得还牢。
“还有... ...”组长有些犹豫,最后叹口气还是说了出来,“你要慎重考虑答案,别因为私人情感就去受流浪的苦,你要知道,你们的答卷后面还要审——”说到一半,她连忙捂上嘴,对我眨了眨眼,“不能说多了,不然就给你算作弊了,反正你记住不要掺杂私人感情,知道了么?”
我笑着点头,“你放心,不会的。”然而组长还是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她竖起食指点了点,再次强调道:“一定一定要记住了!”
“放心放心。”听到我的答复后,组长才化作一道烟消失了。
我靠着门,看着烟一点点在空中散去,心里计算着:十天,二百四十小时,一万四千四百小时,八十六万四千秒... ...
我回过神,穿过门跑到夏彦身边,我们还有八十六万四千秒,这里面的每一秒我都不想再浪费,想到这里,我翻开本子写道“我回来了,还有,我喜欢你。”
夏彦伸手接过笔,在我那句话下面写道“我也喜欢你。”他停下笔,发呆看了一会,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一句吧。”
我大概知道他要些什么,于是微微睁大眼,期待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写:“我爱你。”
“我爱你。”我脱口而出,与夏彦的声音混在一起。
或许从我们初遇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你。我垂眸,感觉自己在刚刚那刻回到了初遇的季节,那时我还能触碰到夏彦,能闻到空气中淡黄的桂花香,能感受到微凉的风穿梭在指尖,也能感受到夏彦身上的薄荷味以及微烫的体温... ...
“要一起看书吗?”夏彦说出这句后愣了下,像是也想到我们相遇的第一天,那天他也问道:“要一起看吗?”而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还未等我想起,手上的笔已经替我回答了:“当然。”
不过现在我可以坐在他的怀里,不用担心结局,也不用怕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我伸手翻页时,却发现夏彦的手压在书页上,没有动静。仔细一听,绵长缓慢的呼吸声从背后传来。我侧过身看向夏彦手腕上的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猛然想起夏彦最近都是这个点睡的,于是我从他怀里起来,戳了戳他的脸后将被子给盖好,拿着那本书坐在他的旁边继续看着。
“‘’。”我翻书的手一顿,看向身边的人,他好像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我想起前不久他和我说梦见我不见了,于是我握住他的左手,趴在耳边轻声回道:“我在,我就在这里。”
像是听到了我的话,他本紧皱的眉舒平开来。我希望是自己的声音传到他的梦里后,他变得开心起来,而不是那个能被夏彦看见,触碰到的“我”。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小气的人,连自己的醋都会吃。
我想过最后几天我们会怎么样度过——疯狂,乐观,亦或是消极?
结果都不是。
连我自己都不敢信,我们连续看了几天的书。不过由于夏彦的原因,这本书我们还没看到一半。用来交流的笔记本上最新几页都写满了“我爱你。”大部分是我的,还有一部分自然是夏彦的。
倒数第三天晚上,我答应夏彦会带一束开得最大最漂亮的向日葵,让他一睁眼便能看到金灿灿的太阳。
然而倒数第二天,夏彦就像是变成了真正的睡美人,被困在美梦里,我知道,这次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在心里数着秒数,平时夏彦最多睡上十五个小时左右,所以我一直数到16小时零一分后,按下了紧急呼叫。
之后,我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盯着夏彦,他被带去哪里,我就跟随到哪里。就在我要随夏彦进入急救室时,组长出现了。
“收卷了。”,或许是为了让我清醒些,她的语气冷冰冰的。
我僵硬地接过她递来的答题卡,上面很简洁,只有一句话:
判定夏彦是否要继续活下去。
这道题对我而言很简单,答案在三个月前就了然于心。明明只是一个字,我却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把答案填上去——
“否”。
组长见状明显松了口气,“干得漂亮。”随后往急救室点了点头,对我说:“快去吧,或许能见上最后一面。”
就像初遇那样,我从门穿了过去,直奔到他面前。
“睡美人你好呀。”我听到自己带着哭腔轻声说道。夏彦仿佛听到我的声音,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那双珊瑚色的眼变得暗淡无光,但是我还是很喜欢。
“你好啊,死神小姐。”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幸运的是我们死神听力很好。我深呼吸,将涌上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伸出左手勾着夏彦左手无名指,手中皮肤温度比记忆里要低许多,我向他展示:“现在你能看到了对吗?是不是很好看?”
面前的人眯着眼,努力将有些散涣的视线集中到我们相握的手上,“嗯,很般配。”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音蹦出来。他一脸餍足地打量着,不一会像是困了,他眼睛一眨一眨,细看还泛有晶莹的水光。我立马紧握着他的手,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就来不及了:
“夏彦,我爱你。”
这一次不是写在纸上,而是从我口中说出,想让他真正听到。面前的人满意地眯起眼,就在我以为下一秒他会像往常那样回道“我也爱你。”时,我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叹息,随即不远的设备发出刺耳的声音。
“嘀——”
几乎是同时,夏彦腕表的声音也消失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也永远停在这一刻。
“我爱你... ...”我近乎绝望地重复了一遍,希望能得到面前人的回答,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无力地趴在夏彦胸口,闭眼环手抱着他,相触的皮肤下,温度在一点点消散,胸腔没有微小的起伏,熟悉有力的心跳声也不再在耳边响起。我知道这一次他会做一个又长又美好的梦,而我会和他一起沉睡下去——
在梦里,一定会有一大片的向日葵,他们向阳而生,随日而落。
风走过,便涌起金色的浪,浪花乘着风的翅膀升起,落下。而我深爱的人,夏彦,他会站在花田中间,被花朵簇拥着。向日葵俯身用自己最娇嫩的花瓣亲吻着夏彦的皮肤,若有花儿被压弯了,他会伸手轻轻将其扶起,那双珊瑚色的眼在暖黄阳光和金灿花朵的衬托下,变得更加晶莹透亮。
他是这千万向日葵中的一朵,而这千万朵花亦是他... ...
“夏彦——”我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但我总觉得他听到了,因为有朵向日葵低头用花瓣抚摸过我的左手,钻进指缝,留下他的温度与味道。我缓缓蹲下身,尽管视线被模糊,但勉强能看清捧在手心的花。我低头落下一个真挚的吻。
“好梦,夏彦。”这便是我对他最后的祝福。
(完)
“欸,等等,干什么的?”穿着保安服的老大爷将一看似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拦下。
男子展示了下怀里的花“来看人的。”
“那登记一下,”老大爷翻出记录薄,递了过去,他侧着身子一边念叨,一边检查面前男人是否填写正确了,“来看夏彦?”
“嗯,是他。”男人在最后一栏姓名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扬笑。他将本子还给大爷,却发现大爷欲言又止。
“大爷这是怎么了?”扬笑没忍住问道。
“每年十二月五日的向日葵是你送的吗?”
扬笑疑惑地摇了摇头,大爷有些头疼道“那就是叫‘’的人了。”
“‘’?”扬笑总觉得很耳熟,念了一遍又一遍,恍然大悟道“这人我知道,大爷你见过她吗?”扬笑想起这个名字在夏彦给他的信里提到过,在最后一段,很短,只有一句话:
“扬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爱人。”
虽然很短,但他读到这里时,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那小子羞赧却有些得意的样子。
其实,扬笑对夏彦一直心存愧疚,若不是三年前部队将他调去其他地区进行任务,说不定夏彦的病...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现在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他跟着老大爷穿过一座又一座碑,最后来到夏彦的那座,一束有些萎,颜色暗淡的向日葵静静躺着,看着放得有些时间了。老大爷虚指了下,说道“就这里了。”他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那个人我没见过,但她把自己名字刻在碑后面了。哪有人没走会想把名字刻在这上面的,唉,年轻人想法有时候无法理解。”
老大爷走时还不停碎碎念道“每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都不登记一个... ...”
扬笑走到碑后,隐约能看到左下方浅浅刻着几个字,不知为何,一股悲伤的情绪从他胸口漫了出来,他张口想了想又闭上,最后只缓缓吐出两字:“谢谢。”
话音刚落,扬笑感受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拂过,不冷,但将向日葵的包装纸吹得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整理向日葵外面的包装似的。扬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耸了耸肩。他席地而坐,看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熟悉的面孔,所有的语言都化作一句叹息:
“夏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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