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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元方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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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臣,偏要得寸进尺呢?”

-----正文-----

杜微生近来时常失眠。

结束之后,他睁着眼平躺在龙床上,浓郁的龙涎香气沿着重重画帘的细密纹络爬了进来,原是安神用的,却让他越来越清醒。

皇帝已在他身边睡得熟了。她睡着的表现,便是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往温暖的地方贴靠,最后总会偎依到他的身侧。好几次她还往被褥里钻,直钻得自己都呼吸困难,还是杜微生把她捞出来的。

她睡着的时候真就像个乖巧的瓷娃娃,一个玩物一般。乌发,雪肤,樱鼻,红唇,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的那种女孩模样。

——她明明已经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的女孩了,为什么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夺权,到如今也要死守着御座呢?

杜微生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地僭越。但如果她不曾篡位夺权,他也许就不可能与她相识。

其实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一个女皇帝,再厉害,也总是会死的;待她死了,那皇位终究还是要传给男人。

说她是汉成帝,其实没说错。荒淫纵欲,且,后继无人。

他想起她说,“对不住,是朕牵累杜学士了。”这句话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

数日后,皇帝在含元宫召见了翰林学士张钧冲和林芳景。

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隐约飘来风声,说皇帝身边最器重的文笔吏,那个叫杨知礼的女官,当时也在殿内。约莫还是商谈汝阳侯入京诏命的事情吧。

要再过数日,皇帝特下了诏命,说翰林院从此可与中书省一同拟诏,主内主外各有分工,众人才隐约回过味来。

一时间翰林院不再是个清闲养生的地方了。中书省十几个舍人、上百个书吏尚且忙不过来,分给这十几个翰林学士也还是忙不过来,有时甚至要抽调些文史院里的编修一同参详。门下省有几个老臣看不过眼,说天子诏命是何其贵重,怎么能交给一群舞文弄墨的闲散文人,何况许多文书事涉机密,不宜让那么多人过目的。皇帝也不搭理,只让侍郎杨知礼回话说,老夫子如有不忿,门下自有封驳之权,该驳回什么,走程序便是。

就在这时,城南的柏梁台也开始动工了。

杜微生从翰林院下了工,无事可做的时候,会到城南的书肆去寻书。他尤其喜欢找些名不见经传的古人画集,几家书肆的店主也认识了他,知道他富贵,有什么好玩意儿都会给他留着。这一日他一边翻书,一边听见街那头叮铃哐啷的声响,忍不住皱了皱眉。

“皇上要建柏梁台,据说高足百尺,还要种满柏树呢。”店主搓着手道,“周边的民家都已经拆掉了,只不知道柏树要从何处运来。”

杜微生道:“有工期么?”

“没有。”店主摇摇头,“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听闻是营造的能手,百尺高台,不在话下。何况皇上还发了话,说银钱都不是问题,慢慢儿来,那工部还不得造一个穷奢极欲的东西出来?”

不一会儿工夫,杜微生已将这些书画都翻阅完了。店主看他好像没什么兴致,不由得道:“杜学士若没有喜欢的,我这里还有一件珍藏已久的宝贝……”

待他将那“宝贝”拿出来,杜微生当先皱了眉头,“这是什么?”

店主嘿嘿一笑,“杜学士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那书是旧书,装帧的线头都脱落了,一页页像佛经似地散开来,里头全是‍‎‌‍‌男‌‌‎‎女‍‍交合的赤裸裸图样。只是人脸画的不是中原样貌,身上也毛发浓密,加上纸张有一股清香,倒像天竺那边的东西。

杜微生到底将这一卷书买了下来。揣着它回翰林院后头的小平房时,已是黄昏了,他还特意给林芳景带了一盘鸡肉、一壶小酒,以备晚饭。

然而刚迈步进入这座小小院落,便感受到一股异样。

他推开门,门里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厅堂上首坐着悠闲品茗的皇帝和几名官员,林芳景等翰林学士铺着文房坐在下首,正一边擦汗一边记录着什么。

杜微生将手中的菜盒都交给春咏,自己也行了个礼,“臣杜微生见过陛下。”

“杜学士免礼。”允元张望四周,笑道,“原来这两年以来,你与林学士都住在这样的地方,是朕失察了。”

“这里离翰林院近,可随时听候陛下差遣,是绝佳的地方了。”杜微生垂眉回答。

允元却喊了一声:“徐尚书。”

“臣在。”一人出列行礼,杜微生抬眼看去,那人身材高瘦,容貌俊朗,不卑不亢的神态倒与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朕想在太极宫附近建一座学士院,方便翰林学士们往来内外,着工部后日拟详案来与朕瞧瞧。”允元道。

那么这便是所谓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徐赏鹤了。

林芳景等人也连忙离席,向允元谢恩。又拉了拉杜微生的衣袖,后者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一瞬。

*

皇帝当先离去,徐赏鹤跟在后头,还绕到杜微生面前来,打量他半晌。

杜微生欠身,“恭喜徐尚书。”

徐赏鹤双眸微眯,“喜从何来?”

“徐尚书英才天纵,得陛下青眼,一月两迁,汉主父偃亦不及尚书这般荣耀。”杜微生道,“在下恭喜徐尚书青云有道,前途似锦。”

徐赏鹤负手在后,长身玉立,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却看不出喜怒。“陛下身边的人若不够尽心,总要换一些更尽心的来。”

“尚书说的是。”杜微生将身子又弯得低了一些。

徐赏鹤走后,林芳景赶上来,呼出了好大的一口气。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林芳景围着杜微生还转了两圈。

杜微生望着院落外那窄而矮的门扉,“无事。吃饭吧,玉台。”

林芳景立刻就忘了刚才那气氛,拉着杜微生在饭桌边坐下,絮絮叨叨地开始吐苦水:“你不知道刚才有多险!我连官服都没穿呢,突然那赵光寿就来说皇帝要进来了,吓得我!——皇帝说突厥可汗送来了一封国书,要我们好生商议如何应对,她还给了几句话……我可慌了神了,总不能让我当场就写啊,你知道我写不出的!可巧你正好进来,她才终于放过了我……”

杜微生看他一眼,“皇上是有心提拔翰林院,有心提拔你。”

林芳景垂下脑袋,“我又何尝不知?但这烈火烹油,也总有烧尽的一日……”

春咏将杜微生带回来的饭菜又热了一道,重新摆上了桌。林芳景热情地招呼道:“小哥哥你也来吃嘛!——哎,听闻你过去是伺候皇上的,被皇上分给了杜学士?”

春咏道:“我哪有那个福分伺候皇上,只是过去确实在宫里做活罢了。”

“那时候还是樊尚恩主事,是樊尚恩分他过来的。”杜微生帮他把话补全。

林芳景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对春咏道:“那你有没有见过皇上身边的其他男人?”

“……”春咏不敢应答,显然是很忐忑地瞧了一眼他主子。

他主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夹菜,一边道:“你想问什么?”

林芳景吧唧吧唧嘴:“我觉得那个徐赏鹤,长得和你有些像。”

杜微生囫囵地“嗯”了一声,“兴许是吧。”

林芳景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的,一时间兴奋难耐,“那,那你吃醋吗?”

杜微生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子。

*

工部尚书徐赏鹤,出身低微,但与最得宠的杜学士气质相仿,据说是半月前上过了皇帝的床后,便突然一跃升了两级。当然皇帝也绝不是色令智昏,她大约早就看工部那群天天哭穷的榆木脑袋不顺眼,而这徐赏鹤却表示什么都能造,且绝不让计帐上为难。如今城南的柏梁台和宫外的学士院,一齐动工,两不耽误,可见此人确实很麻利。

三省六部的人精都从这几项土木工事中读出了几分别的味道。但因时节近晚了,到十月诞节,又是四海同庆的大事,有什么总账,到那会儿再算也不迟。

“在想什么?”允元赤足在银盆里踩了踩,溅起小小的水花,才将杜微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杜微生对她柔和地笑笑,“臣在想,陛下已许久没见臣了。”

“谎话。”允元凑过来,嗅了嗅他的头发,将双唇贴在他额头,“前几日才到翰林院见过不是?”

“那是为了公事。”杜微生低眉,看见她半掩的衣衫里隐隐露出的雪白肌肤,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有意让他看见的。

“公事就不行么?”允元撅起嘴,远开他几分,“朕有心将翰林院培养成朕的得力臂膀,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你们难免要忙一些,但往后朕定好了成例,就不会那么烦难了。”

“陛下深谋远虑。”杜微生低下头给她揉脚,银盆里水波荡漾,他看不清楚自己的倒影。“陛下吩咐的差遣,臣等一定全力以赴。”

“说起来,那道国书,也不知林玉台回得如何。”允元想了想,“朕年幼时,废帝曾想将朕嫁到突厥去,嫁的就是那个突厥可汗,你可记得?后来打了个小仗,两国才讲和到如今的。”

杜微生应了声“是”。

皇帝的脚白白嫩嫩的,用药草洗过,能见出微弱的血管。他想,如果自己手底下用一用力,这血管会不会就要破裂?

“那个老家伙,如今旧事重提,还笑话朕富有四海,却没有一个孩子。”允元哼了一声,“朕跟林玉台交代了,语气一定要凶悍,要给朕出一口恶气。”

“陛下想要孩子么?”杜微生轻声问。

允元一怔。

他的表情有些迷茫,目光像云雾做的绸缎里落了一片碎星子。他今日总有些古怪。允元皱起眉,好像心脏某处蓦然被撞击了一下,但她立刻又武装以笑容:“朕想要的话,你来生么?”

杜微生摇头苦笑:“陛下给臣出了道难题。”

允元笑起来,赤足踢翻了银盆踩在他的膝盖上,他一把捉住了,仰头看她。哗啦啦地一汪水渍,就在两人身下床底蔓延开。

他凝注着她的眼眸,郑重地道:“这样的国书,理当让臣来写。”

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他却伸手抚过她下颌,迫得她正视自己:“臣没有资格写吗?”

他总是能用这么深情的语气,给她编织一个若有若无的迷梦,诱骗她入那温柔的陷阱。她以前喜欢这样的暧昧,带着悖德的刺激,但如今她却只觉心烦意乱。

她说不上来是为何,也许是他偶尔流露出困兽一样的眼神,像要将她扒皮拆骨。她不习惯。

“朕已给予你一般人都得不到的宠爱和恩赏,杜学士,”终于,她找回了自己的冷冽的声音,“你不应再得寸进尺。”

“若是臣,”杜微生却很快地接话道,“偏要得寸进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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