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是不应该的。他不应该动情,她也不应该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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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当真是一层层地凉下来了,时近中秋,宫里计议着办一场灯会,不必太铺张。这事情与诞节的事情一道,也都交给了沈焉如去办。
沈焉如最是这方面的能手,虽然时日短促,到底从太极宫到含元宫,从太液池到曲江池,一路都筹备得妥妥当当。四处挂满了彩纸灯笼,灯下还以绣线垂挂着铃铛,风一吹便哗啦啦叮铃铃地响。皇帝还下旨,让宫内众人不必太约束,随兴赏玩即可,含元宫内的几个衙司,如翰林院和三省官员,想来的也尽可以来。
如此,到中秋前夕,还放了三日的休假,长安城中,各个都欢天喜地的。
允元也颇高兴:翰林院的几个学士,尤其张钧冲和林芳景,很是堪用,拟的诏书都合她口味,那一道送往突厥的国书骂得她心情舒畅。柏梁台和学士院等几处工事进展顺利,南方的水害过去,秋收也不算难看……而最要紧的是,汝阳侯派人回了信,说他已经准备动身,约莫九月中旬赶到长安,一定不会误了心爱妹妹的生辰。
杨知礼曾问她,之前明明不许的,为何现在又许了,还用了汉成帝和定陶王的典故,好像要传位给他一般?
允元道,你看不懂么,他派来个尹长欢,尹长欢的身后又牵出来一批朕的官员,他是在给朕示威来着。既然如此,朕又怎能不接招呢?
这样想着,她胸中便浮出一种志得意满的心情。她那个哥哥,过去以为用几个男人就可以击垮她,而直到如今,他这个思路竟还是没有变。
但她,却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守在床上的生物。
她生来就要立在殿堂的正中央、立在天下人的目光之下,这一点,不会因为她和谁上了床就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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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了,林芳景与杜微生各在自己房中点着一盏灯读书,中间只隔了一扇半掩的门。
“明日就是中秋了,宫中办灯会,你去不去?”
杜微生听见隔壁传来的略带讨好的声音。他淡淡道:“不去。”
林芳景苦了脸,“你还在生气呢?那个真和我无关,是傅侍郎来了一趟咱们这里,她给搜出来的!虽说也还好,只是一卷无伤大雅的春宫,不是什么议论国事的文札……那个傅侍郎,你见过没有?长得平平无奇,但往那儿一杵,当真吓人!据说之前樊尚恩就是她审的,眼都不眨就上了大刑,好狠的女人,啧啧!”
杜微生将书卷往案上一放,揉了揉鼻梁。过半晌,才回答:“我没有生气。”
那一卷春宫,确实是无伤大雅。令他悬心的,是皇帝至今还不曾完全信任他,甚至还让她身边那个最为阴暗的傅掌秋来刺探他。
杜微生不再有读书的闲情,走到窗边去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没注意,用的是御赐的毛峰。
皇帝赏他的东西很多,因为他是最能取悦她的男人。可他,却竟然感到微妙的不甘心,像在夜深人静时被怀中藏着的毒蛇蓦然咬了一口,刹那的疼痛过后,是漫长的麻木。
怀着这样的不甘心,结果在御前失了态,被有意无意地冷落下来,那也都是理所当然。
他就像站在一个迷雾茫茫的路口,前后左右都是高入云天的树林,他已不知道,该往何处走,才不会掉入命运的陷阱。
“子朔兄,我虽然没什么大智慧,但小聪明总有一点。”林芳景却又开了口,这一回,他的声音平平静静,“皇上终究是皇上,她身边有几个男人,不是我们能置喙,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你过去是最能讨皇上欢心的,如今皇上又倚重翰林院,一定还会重用于你。”
杜微生久久没有答话,林芳景的语气便有些弱了:“所谓、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何况男人又生不了孩子,只能多从仕途前程上着想——若是有些别的机会,子朔兄,你可切莫放过了。”
杜微生短暂地笑了笑,“多谢玉台兄提点。”
林芳景叹口气,“提点谈不上,只是当今天子,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总怀疑她过去遭过什么事儿,不然的话,怎么会如此……如此毒辣有心机,玩弄群臣于股掌之间?”
“也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杜微生推开了门,表情淡淡的,“她若是个男人,你就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林芳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天,只得道:“可、可女人和男人,终竟是不一样的嘛!”
“——杜学士?杜学士在吗?”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林芳景睁大了眼睛,作口型道:“赵光寿!是赵光寿!”
*
赵光寿是来请杜微生去画院的。
杜微生有些惊讶,跪在门口,抬起头来:“陛下召我?”
赵光寿笑了,“是啊,杜学士,陛下召您;说不定,明日还要与您一块儿过中秋呢。”
杜微生久未站起,林芳景在后头揣着衣袖看着,旁边几个小屋里的翰林们也都探出了好奇的脑袋,赵光寿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听清楚了就接旨。”
杜微生连忙行礼,赵光寿打量他两眼,道:“杜学士,陛下赏了你一座画院,就在勤政殿的边儿上,那是何等的风光,你怎么还住回这里来呢?”
“在下偶尔亦有公事,住在翰林院更近便些。”杜微生的话语顿了一顿,试探地转了个弯,“近日陛下宠幸徐尚书,在下原以为……”
赵光寿“哼”了一声,“明日是中秋灯会,沈侍郎有些主意,从工部要了人去干活儿,是以徐尚书一时也忙不开身。”
杜微生沉默。但听赵光寿又道:“陛下心中,毕竟是有你的。”
“是。”杜微生低声道,“容臣更衣,片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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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微生换了一身湖水青的长衫。桐木的发冠,云纹的衣衽,腰间的琵琶扣上佩了一支长笛,垂下来袅袅的流苏,随着规规矩矩的步履而轻微摆动着。赵光寿瞧他半晌,心想这人能得宠半年确有个中之道,至少在遇见他之后,皇帝就明确地喜欢上了青碧色。
宫里的小辇将他从翰林院带到了勤政殿旁的画院。赵光寿弓着身子进去通传,出来道:“陛下唤杜学士进去。”
这是他的画院,是她赏他的画院。可是这一回来,他却像是有点陌生了,连脚步都滞涩,像是在皇帝的地盘里,他连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想不明白了一般。
然而还未走入内室,便听见她那轻松的声音:“杜学士的画技,愈来愈精湛了。”
他掀帘而入,允元正在画案前朝他转身过来,笑道:“你是不是知道朕喜欢白鹭?”
他往画案上瞥了一眼。那是他前些日子作的画,画的正是那只误入翰林院的白鹭,东走西顾,惶惶然的模样。四周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影,但他尚未描画清晰,或许皇帝也没看出来。
他抿住唇,径自快步走上前,伸长双臂将允元紧紧抱住,而后,才在她发间呢喃地道:“臣……臣杜微生,给陛下请安。”
允元仍是笑,仿佛用笑在掩饰她的慌张,“做什么?”
他不答,只是用力地嗅她的长发,小小的金丝凤冠之下,梳拢的发丝散发出白菊的清香,他猜测她昨日是在清辉阁沐浴,那里地势高,汤泉边有一丛丛早开的白菊。他闭上眼,像在这一瞬之间,他没有去思索别的事情,而只在思索她。
他的唇从那发间,一点点移动到肩窝,脖颈,再往上,他去寻她的唇——
她却扭开了头,笑着,又问了一遍:“这是做什么?”
他蓦地冷静了一些,抬眸凝注她,那眼神让她的心停跳了一刹那。
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
俄而他展开了笑容,“陛下见臣,臣高兴而已。”
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很少有男宠可以投入到这样的地步,允元自己都几乎要相信了。
“朕只是看到了一些好东西。”她将一卷旧书拍在了他的胸膛。
他都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任由那书卷摔落下去,他笑着揽紧了她,“陛下全都看过了?”
“……”她不言,只低头埋在他怀中,专心地用手指轻轻摩擦他腰间的琵琶扣,那东西很硬,让她很不耐烦地想卸掉。
他握住了她作乱的手,哑了声音:“陛下,不要乱动。”
“你……你买那种书,是为了……”允元罕见地难堪了,杜微生却忽然接下她的话:“是为了陛下啊。”
允元一怔,抬头,杜微生才发现她脸红了。
她居然会脸红,杜微生感到稀奇的同时,也感到心上那一块悬着丝线的石头被人抛落下去,丝线绷紧了,将他的心脏也牵连得一阵阵发痛。
明明……明明都是不应该的。他不应该动情,她也不应该害羞。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带着各自背后的一大团漆黑秘密,寻求一两个时辰的安稳而已。
他抬手抚摩她那片微红的脸颊。那肌肤柔嫩得好像只要他的手稍稍用点力,就可以划破那张美丽的脸,可她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
允元凝望着他的幽黑眼瞳里,出现了某种类似于依恋的色泽,他一个人的影子在那深渊里面化成了千片,片片碎裂开。
被松开的手终于“咔哒”一声打开了琵琶扣,再轻轻一扯,那一身她喜欢的青衫就从他肩膀将将滑落到了手臂上。她又去拉扯他的里衣,重重叠叠整整齐齐的衣领子,里面藏着结实而微微发红的胸膛,正随着她的动作而剧烈地起伏。
总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只要做就可以了。
她一口咬在了他赤裸的肩膀上。用了力,逼出他一声低沉的闷哼。
他将她抱到了床上,她却又一个翻身,压在了他身上。他伸手给她脱衣服,却被她将双手都钳制住了压在头顶上方,她还恶声恶气地道:“不许动,朕自己来。”
他浅浅地笑:“陛下今日很有兴致?”
她不答,自己脱了繁重的衣衫,俯下身来舔他的喉结。身体相贴的地方一阵阵的战栗,他每每呻吟出声,都在她舌底滚过一个潮湿的音节。她想自己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换了过去的她,绝不会如此卖力的。
可是她此刻感觉到了卖力的好处,她看见了这个男人赤裸裸的原形。
安安静静的,彻彻底底的欲望,在他的目光和汗水中蒸腾出来。他几乎是有些躁狂地顶弄着,她被震荡得几乎形神俱散,不得不攀紧了他的手臂,他得了机会,立刻再度翻过身来压住了她。
“陛下。”他一边还在念着,“陛下……”
两个简简单单的音节,她听不懂他在这之中灌注了多少内容。攀上高峰的一刻,这两个音节好像还在她的脑子里回荡。
其实,如果自己能生孩子,那么,生一个他的孩子,或许也是不错的。
不知为何,她的思绪突兀地飘到了这里。
只是可惜,她不能。那么,她要如何留住他?
“杜子朔。”她将锦被往上拉,一直到盖住了下巴,声音也闷闷地像被褥里的回响,“明日灯会,你也来。瞧上哪个宗室女子,就跟朕说,朕来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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