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床榻上,却容下了这么多虚假的梦寐。
-----正文-----
衣袍都在地面上摊开,湿漉漉的身体压了上来,杜微生手臂挽着她的腰,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了,他能看见她那深深眼眸中倒映的月色。他的爱抚像一串麻痹她的咒语。
“您……”他侧身躺着,一边吻着她的耳朵一边道,“您似乎有些发热。我们进里边去吧?”
她攀着他肩膀,脑子似昏沉沉的,身体也使不上力气。她只是柔软发腻地嗯了一声,他的眼神就变得愈加危险。
终究他抱起了她,大步往里间走去。她笑着戳他的胸膛,玩他的头发丝儿,又问他:“你为何总是知道朕想要什么?”
清辉阁的寝房里有一张大大的卧床,他将她放上去,又伸手探她的额头,一边道:“臣只怕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他身上只随意披了件长衫,衣带系得松松垮垮,她伸出手拉拽了拽,衣襟便大大地敞开,她又笑了,“是吗?没有人教过你吗?”
他低下头注视着她。她的目光毫不退让。
他低声道:“不是陛下您教臣的吗?”
视阈里已经是模糊暧昧的暗夜。允元闭上眼,这个男人舌灿莲花,但她偏偏找不出回击的办法。也许只是因为她仍然不想杀了他。
“陛下。”杜微生转身去捧来一块毛巾,“您确实在发热,莫是着了凉了。”说着,他给她擦了擦汗涔涔的脖颈和手臂,她顺从地动作着,一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约莫是在外头淋了雨吧。”她说道,见他不动声色,方才的热情又冷却了下来,扯过丝被盖在身上,眯了眼道,“你……不想做么?”
杜微生放了手中物事,在她床头坐下来,笑笑,“陛下龙体要紧……安心睡一觉吧。”
允元却不依。她将头枕着他的腿,仰面朝他笑,“你给朕讲讲故事吧。”
“陛下想听什么?”
“朕想听,你是如何还清你父亲的赌债的。”
杜微生的手指原在给她梳理着长发,这一刻,只觉指尖陡然发了麻。
“臣……臣年少时,曾遇见过几个贵人。”长发披落,掩着他的神容,竟好像很痛苦,“他们帮助了臣。”
“几个?都有谁?”她一边把玩着他的衣带,一边懒洋洋问。
“……臣不记得了。”杜微生道,“他们都是好人,给了臣一些银钱,让臣能读书赶考,却没有给臣留下姓名。”
“杜微生。”她似笑非笑地道,“你真是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
他原该就此跪下的,但她枕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他于是只能道:“臣不敢。”
允元抓着他肩膀坐起来,五指用力像要在他肩上烙出五个洞来,她说:“樊尚恩是不是忠心于朕的?”
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杜微生道:“臣……不知道。”
像是身体的热终于冲昏了头脑,太热了,小小的床榻上,却容下了这么多虚假的梦寐,一同逼迫出她的汗水。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谎言明明如此拙劣,可当她反应过来时,脸上竟已流下两行泪。
杜微生吃了一惊,这一回他终于到床边跪了下来:“陛下!”
她怔怔地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敢去想自己指尖上亮晶晶的水渍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流泪?这么多年,她明明都不曾流泪过的。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杜微生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
杜微生重重地磕下了头,俯伏在地,“臣……臣有罪。”
允元也只有这两行泪了,很快就在自己高热的体温中干涸。
“传太医吧。”她终于道。
*
允元发了热,却不睡,也不胡闹,灌了几碗药后,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外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好像要就这样一直下到她诞生的那一天。
太医向赵光寿嘱咐了很多,赵光寿一一弯着腰应。待太医走了,允元又将赵光寿也赶走,赵光寿为难地看了一眼衣衫不整地跪在地心的杜微生。
这杜公子,怎么连好好的侍寝,都能闹到这步田地?
允元淡淡道:“就让他留着吧。”
赵光寿只能应一声是,默默退下了。
一时间,空气静默地凝固着。
已是近四更了,再过不久就要天光。允元好像烧得有些痛苦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说话。再过一阵,她才终于浅浅地昏睡过去,却又仿佛做了噩梦,眉头紧皱,手指攥紧了被角,难以忍受地叫出了声。
杜微生膝行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又给她将被子掖好。他不曾当真见过她做噩梦的样子,那神色恐惧得如同面对现实。
他亦不知自己当如何自处。深深深夜里,他望着她的痛苦,自己却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孤独的下臣。他几次给她调整枕褥、换下毛巾,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她枕边一个尖锐的玉色的东西。
他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抽出来——
却是他那根在中秋灯会上断掉的碧玉簪,断裂处镶了金,倒是焕然重生了。
*
数个时辰后,是允元先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杜微生的脸。他一手枕着头,神容疲惫地在她的床沿睡着了,长发披散,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伴随着清浅的吐息。外头的天光照射进来,仿佛将他笼在梨花白的光晕之中。
允元一时不能理解,自己昨晚何以竟至于流泪了。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杜微生的眉毛,杜微生却立刻就醒了过来,见到她,慌乱地后退几步,“臣失礼!”
她笑道:“你失礼的事情岂止这一件呢。”
杜微生看她表情,像很爽朗似的,“陛下……已无碍了?”
“嗯,松快许多了。”允元半撑着身子坐起来,自己身上干干净净,大约昨晚杜微生没少忙活。
杜微生只是低着头。
“昨晚朕身子不爽,话也没说齐全,现在就掰开了跟你说。”允元眼角上挑,曼声开了口,“你与汝阳侯有什么过去,朕管不着;你害死了樊尚恩,但也算贡献了尹长欢,功过相抵;近来汝阳侯在京中,朕不许你去见他,做得到吗?”
她说得那么轻快,又说得那么简单。
像是胜券在握的人,对细节上的瑕疵根本不屑一顾。
杜微生的身子晃了一晃,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仅存的机会了,“是,臣一定遵命行事。”
“朕待会要去见几个大臣,会有人领你去勤政殿。从今往后,你不可再出勤政殿一步。”她像是恶趣味地笑了,“朕要关住你。”
“……是。”
允元终于下床穿鞋,赵光寿等人也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更衣。她没有让杜微生起来,杜微生也就一直没有起来。
她换上了金龙腾舞的袍服,墨发束入赤金的冠冕,珠旒声响清脆地垂落下来,遮掩了她的神情。末了她准备出门,走到杜微生身边,目不斜视地道:“还有,朕不喜欢听你撒谎。”
“是。”杜微生道,“陛下明察秋毫。”
允元笑着瞥他一眼,语气里是满满的讽刺:“想做就是想做,你再撒谎,朕也看得出来。”
当着一众仆婢的面,戳破他的感情和欲望,于她而言,就像是一种胜利。所以她毫不害臊,就这样甩袖离去。
留他跪立原地,神情暗涩。
*
原来是傅掌秋来领杜微生去勤政殿。
入了内殿之后,外边的侍卫就排布了上来,明示不许他出去。
“陛下不杀你,已经是法外开恩。”傅掌秋冷冷地道,“若要认真论起来,你叛国、欺君、枉法,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杜微生道:“臣知罪。”
傅掌秋道:“这些日子,你安心守在勤政殿,决不许再与外头交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报与我知,我去采办。”
“多谢傅侍郎。”杜微生撩起长袍朝她跪下,“在下还有一事想求傅侍郎留情。”
傅掌秋眯起眼睛,“什么事?”
这男人到底是真的厚颜无耻,还是真的心如死灰,她辨不分明。
“家母年近六十,在汝阳侯府为奴仆。”杜微生道,“若有……万不得已之日,还望傅侍郎能成全她。”
傅掌秋悬在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去,她不无鄙夷地道:“你也知道,陛下与汝阳侯势不两立,汝阳侯府的灶下婢能不能活命,也不是我能说了算。”
“是。”杜微生垂下头,“在下明白。只是在下……此生已不能尽孝了。”
这话像含着千回百转的意思在里面。但傅掌秋只能屏掉那些情意,道:“你若能看明白这一点,那是再好不过。陛下待你恩深义重,望你好自为之。”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