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踮起脚,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封住了他未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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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之忠心,天地可鉴,请陛下明察。”
在这一刻,允元只觉双耳都在嗡嗡然,几乎要站不稳。然而她却又无端端想起不知多久以前,她让杜微生带着起居注来这里,然后她对着自己的母亲演了一场戏。也许那时候杜微生看自己的心情,也和这时候自己看庆德差不了太多。
那就是恶心。
她笑笑,抬手虚虚地扶他,一边道:“皇兄言重了,皇兄谦退禅让,于我朝也是大有功之人。”
庆德趁势站了起来,笑道:“陛下过去最受先帝钟爱,如今春秋鼎盛,大有可为。从今往后,如有能用得上愚兄的地方,还请陛下不要客气。”
这倒是很会顺杆儿爬。允元看了一眼赵光寿,后者忙上前道:“陛下,该是夫人服药的时辰了。看这天色,恐怕待会儿雨还要更大,不如回宫了吧?”
允元淡淡地道:“嗯。”
于是赵光寿吆喝着摆驾回宫。允元坐上了銮驾,庆德坐上了小辇,而高夫人竟往外走了几步。
她扶着红漆的殿门,也不知目光落在了何处。自从她疯了搬进掖庭宫,就再没有走出来过,允元只掀开车上竹帘看了一眼,心下感觉,当母亲不说话的时候,到底还与以前那个优雅贤淑的皇后有几分相似。
“啪啦”一声竹帘落下,就像此刻突然变得沉重的雨声。方才明明都还温顺的天气,却在她要回宫的时候又暴戾了起来。
一家人行到这步田地,是不是她的错?如若她从来不曾感受到痛苦,如若她还是过去那个可爱、漂亮、懂事的小女孩儿,那么母亲也好,哥哥也好,兴许都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母亲对她,也并非从来就如此的。
允元让宫卫先将汝阳侯车驾送回迎仙殿,自己则往后一靠,淡淡地道了句:“朕还不想回勤政殿。”
外头赵光寿听了,顿了一顿,道:“可是这雨……”
允元想了想,“去清辉阁吧。”
“是。”赵光寿应诺,车驾再次起行。
清辉阁因是在太液池边的山冈上,能够离她哥哥远一些,今晚她格外想要的,只是这一份清净。
两年前,自己虽逼迫他禅位,但到底不算成功。庆德不仅没有死,甚至还挣来了一个安稳的侯位,躲到了地方上去。允元扶着头,只觉愈发昏沉沉的,大雨泼溅在车顶上,像一个圈住她的琉璃罩子,而她就是中间那一星即将窒息的烛光。
“……陛下?陛下。”
赵光寿打起了帘儿,唤了几声,才将允元唤回神。她低着头走出来,原来已到了太液池旁、万寿山下,赵光寿给她撑起了大伞,一边引她到另一边去,“要上山了,请您换肩舆。”
允元转过脸去望向太液池。风雨将池上的几座仙山都笼罩在云雾弥漫之间,真像是求之不得的蓬莱仙境。已是晚秋了,池上了无装饰,一座白石小桥从对岸的深云暗雾里探了出来,一个青衣黑袍的人影正举着伞,立在那桥上。
允元的目光停住了。
杜微生正要穿过太液池回翰林院去的,远远见到了皇帝的车驾,也不知为何,他就怔怔地停了脚步。
其实隔着这么远,原本谁也无法看清楚谁。他望见她紧了紧身上的赤金斗篷,便下意识想,她似乎很冷。
风雨声像是盖过了心跳声。允元低下头,想到傅掌秋今日的奏报,又想到了庆德和高夫人的神容,手便痉挛般在大袖里攥紧了。她低声道:“你们先上山候着,朕与杜供奉有话要说。”
赵光寿这才注意到那个远处的人影,忙指挥着仆婢们上山,先到清辉阁去,做好皇帝就寝的准备。但他原给皇帝撑着伞,自己要不要走,他还有些犹豫。
在这时候,杜微生却从那小桥上走了过来。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一个扁扁方方的油布包裹,里头装的想必是书。他的步伐一丝不苟,像个老学究一般。
——可是就连看上去如此孤高的他,也到底是汝阳侯那边的人。
杜微生向皇帝欠身行礼,皇帝看上去没有不悦,赵光寿于是灵活地道:“杜供奉来得巧,奴还要去指点那帮子下人,这里便劳您给陛下撑撑伞了!”
杜微生还未及反应,赵光寿已将手中大伞塞给了他,他双手举着两把伞,手指尖上还勉强勾着那一包书,呆愣的模样终于惹来允元扑哧一声笑。
陛下笑了——
赵光寿感叹。这约莫是陛下今日第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笑了。
一时间,允元身边的人都主动退下,只有杜微生还像个衣架子一般举着两把撑开的伞。
允元舒出一口气,揽着衣襟低头走到杜微生的伞下,道:“还不收了你的神通?”
杜微生忙道:“是。臣怕陛下淋着……”
允元没有说话。杜微生也就意识到这顺口而出的话听起来很不像数十日没见后能说的话,默默地将自己的伞收了起来。允元看他手忙脚乱的可怜,终于伸出手去,帮他拿着那早已淋湿的油布包裹。
杜微生垂首看着她,这么近,她那似笑非笑的容颜与纯黑清亮的眼。她发髻上压着沉重的金凤步摇,一晃一晃地夺他的眼目,但那发上的清香,却仍似是久违的犒赏。风雨如磐,暮色晦暝,他望见雨丝从她身后斜飘到伞底下来,便伸出手臂揽着她腰朝自己又贴近了些——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这又是一项逾越了君臣之分的本能。但再看她,她却仍旧没有生气。
他于是低声问:“陛下想去何处?”
他的怀抱就在眼前了。允元却将那油纸包裹轻轻拍在他胸口,像一个毫无威慑力的屏障,她抬起头,凝注他的眼睛:“你今日又去了何处?”
杜微生的目光丝毫不错:“臣去了一趟城南的书肆,买了几册书。”
“杜供奉就这么敏而好学,连朕的禁令都拘不住?”
杜微生道:“臣若安守四壁之内,今日又如何能见到陛下?”
允元微微一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实在太狡猾了。
可他的眼神却又那么诚挚。他就像个从灵魂深处就已四分五裂的骗子。
她总是很想撕破他那重重的伪装,可另一面,她又感到他与自己实在是太相似,毕竟谁不是靠着伪装才苟活到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若她自己,也本来只是个弄权善变的女人而已?
“陛下……”他的嗓音嘶哑了,“若是无事,臣……”
她不想再被他那双眼眸所注视,仿佛他能就此看穿她一般。她也不想再听他说话,仿佛那些话语也只是调教好的骗术。
所以她踮起脚,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封住了他未竟的话。
*
杜微生怔了一瞬。俄而他便回应起她的吻,手臂抱住了她的腰轻轻地托举着她。可她却好像还是很冷,冷得全身都在发抖。他起初以为是这风雨的原因,于是将伞往她那边整个倾斜过去;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她只是因为在他的怀中,所以觉得冷。
她吻着吻着,终究失了力气,很不配合地往他的唇上咬了一口,身子便落下去,头靠在他的胸前。他太高了。虽然她才是皇帝,但她却要朝他踮脚,所谓跂而望之,仿佛对他有所求。她不愿意这样。
杜微生也自然明白。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没有破皮,但那一口的酥痒还在。他笑起来,声音闷闷地回响在胸膛,她的耳朵能听见那笑声与他的心跳一同震荡。
“陛下。”他低头,只能看见那发着颤的金步摇,几乎要割破他的下巴了,令他发笑,“陛下,想听臣的反省么?”
允元闭上眼,“去清辉阁吧。”
*
半山腰上的清辉阁旁,因地气温暖,汤泉边的草木丛菊暂且没有露出衰败的样子。从清辉阁的宫殿后方伸出一座无遮拦的水榭,在这云遮雾绕的汤泉之上,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亭子。
允元换了一身干净而单薄的衣衫,披散着长发席坐在这水榭上,挂着淡淡的表情看杜微生洗澡。
皇帝赐浴,不是一般的荣耀。但当杜微生在她面前脱尽了衣衫,她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将下巴往那汤泉的方向指了指。
于是杜微生明白,皇帝又想折磨他了。
降职夺俸,闭门思过,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惩罚。他在中秋灯会上所犯的最严重的错,乃是无视了她身为天子的威严,而将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所以,皇帝要罚,就是罚他的得意忘形。
大雨仍瓢泼而落,他在汤泉中慢慢地行到那水榭边,站直了身子,浅浅地笑:“陛下在想什么?”
雨水哗啦啦淋过他赤裸的身体,也有的击打在水榭的边沿,好像要顺着地面的纹路攀到允元脚边来。汤泉周围过于温热,似乎要将她也逼出汗水。
她想这个男人还真是不知廉耻。可是与此同时,她又能清楚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柔软的期冀。
那么柔软,就好像永远不会受伤折断一般。
她将巾帕往他身上一扔,冷冷道:“擦干净。”
杜微生接下,胡乱地将头发擦了擦,一条腿便跨上了水榭的地面。地面上顿时一片湿淋淋的,他却就着这个姿势朝允元行了个礼,道:“多谢陛下。”
这么顺从、这么合她心意的男人。
这世上要真有什么东西能拴住他,该有多好。让他永远也不能背叛,永远也不能离开。
杜微生往前膝行几步,披着一身冷的雨水与热的泉水,悄然地扶上了她席地而坐的双腿,一面将手从衣衫底下慢慢地摩挲而上,一面则撑起身子,舔了一下她的颈窝。
她猛然喘了一声,又猛然咽住。
他的头继续往下,稍微蹭了蹭,就分开了她的衣衽。
“陛下……”
他靠着她的胸脯,气息也逐渐紊乱起来,像方才的汤泉终于让他浑身发热,但他只喃喃地说了两个字,就像是在乞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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