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吧,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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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窗户上总蒙着一层雾气,外面的景象是朦胧的。彭舟几次半梦半醒间微微抬起头往外看都看不出个时候来,手更是没力气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心里又惦记着何楚言可能会一个人走了,但是又捱不住困意浓重。脑袋昏昏沉沉的,在一番挣扎之后彭舟还是选择倒头继续睡。
潜意识里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但没分出神经去细想,闭上眼睛没几秒就睡深了。
等到忽然惊醒的时候,彭舟才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过去开了门在家里喊何楚言的名字。
“在呢。”何楚言在客厅吃着早饭,吸溜了一口粥探头应了一声。
“哦。”彭舟这才放了心,又垫着脚走回去穿鞋了。
“他这是怕我自己走了啊?”何楚言又吸溜了一口粥,看着被迅速关上的房门跟对面的贺煦说道。
贺煦一夜没睡好,神情有些倦怠,等到何楚言扭过去头夹了只小笼包之后才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等到何楚言的那只小笼包都吃完了,贺煦才又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喝粥了。
“对了,我和彭舟出去的话可能你就…”何楚言的话没说全,微微抿起了嘴巴看着贺煦略有些迟疑。
贺煦很快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们去吧,昨天没睡好,我想补个觉。”
何楚言眨了眨眼睛像是错愕了一秒,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好。”
贺煦之后便没多说什么,涉及到何楚言的隐私,他觉得此时还是沉默着比较好。
彭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何楚言的一碗粥已经见底了。他看着桌上有些空空的碟子幽怨地拿了个奶黄包往嘴里一塞,“我的小笼包是不是被你们都吃了?”
贺煦低头喝牛奶,伸出只食指往何楚言的那个方向戳了戳。
“怎么?这么快就供出我啦?”何楚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彭舟啧了一声,很不满地控诉,“言哥你怎么还抢我小笼包吃呢?”
“谁让你起那么晚?”何楚言瞥了他一眼,“那你怪贺煦吧,他让我吃的。”
“嗯?”贺煦茫然地抬起了头。
彭舟吃完了奶黄包觉得有点噎,伸手把贺煦手里的马克杯抢了过来,把里面还温热的牛奶喝了个干净。
“哎…”贺煦一个音节卡在嗓子里,最后还是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言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彭舟把空了的马克杯又放回了桌子上,还往贺煦手边推了推。
贺煦挑了下眉毛,收拾好碗筷拿着马克杯就往厨房走。
“要不我来洗碗吧。”何楚言身子往后仰了仰冲着厨房喊道。
彭舟推了推他,“不用,家里有洗碗机。”
何楚言哦了一声就站了起来,看着彭舟,“你一个奶黄包就饱了?”
彭舟还没回答,贺煦就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三明治,走到彭舟眼前递给了他,“路上吃吧。”
彭舟眼睛亮了一下,笑嘻嘻地接过来了,“还是我贺哥疼我。”
贺煦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那走吧。”何楚言看了眼时间,“午饭前让彭舟回来。”
彭舟愣了一下,“那你呢?”
何楚言扭过头抿起嘴巴,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
彭舟撇了撇嘴巴,走到玄关处把衣架上的外套拿下来穿在了身上,边穿衣服边吐槽何楚言,“都多大了还玩这套,你是不是还把我当三岁小孩骗呢?”
“是啊。”何楚言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可不就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吗?”
说完回头看了眼贺煦,在对上贺煦询问的眼神的时候笑了一下。
彭舟穿好了鞋子开了门在门口等他,何楚言几乎没带什么东西,行李箱还留在彭舟的房间里,所以没有检查遗留物品,最后只是擦了擦嘴巴就也去换鞋子了。
二月初的温度十分低下,哪怕是围了围巾彭舟出来后还是能感觉到鼻头一酸,眨了眨眼睛眼泪都湿了睫毛,眯了会眼睛才睁开。
天气不是很好,雾蒙蒙的,风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时候都是一阵冷颤。彭舟瑟缩着身子,后悔没有戴一顶帽子出来。
“言哥,你过来这事何叔叔知道吗?”彭舟看叫的车还有几分钟才到,转过头随口挑了个话题。
何楚言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褚阿姨会告诉他的吧,不过我不在意他知不知道。”
彭舟这才觉得自己应该是冻坏了脑子,何楚言应该挺恨他爸的吧,这一句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彭舟舔了舔嘴唇,手在外套口袋里捏紧了紧,“我...”
“不至于,不用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歉疚,该觉得歉疚的人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跟我说,轮不到你来觉得。”何楚言好像是看出了彭舟的心思,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彭舟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其实我这么多年除了知道陆临去世的那天一直都没回来过。”何楚言苦涩地笑了笑,垂着眼眸看着地面,“与其是觉得不敢来见他不如说是我觉得他一直没走,就跟糊弄自己一样,每天都在想陆临哪天来找我的话我们该去哪里住下,要不要先去哪个地方玩一玩,还是回到我们那里继续待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没有什么波澜,语气里也听不出起伏,但彭舟听着却只感到喉咙干涩,莫名觉得鼻子更酸了,“那你这次为什么想到要回来?”
此时网约车正闪着双闪缓缓驶近,何楚言站在那里,转头看着有些怔愣的彭舟,莫名地笑了一下,“因为我醒了,彻底清醒了。”
......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墓园,早晨的人烟稀少,只有门卫还有些昏昏欲睡地坐在那里。
彭舟放眼望去,排列着的墓碑前只有寥寥几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他跟着何楚言的身后,大脑几乎是完全放空的。
何楚言对陆临的墓碑位置并不陌生,几乎是很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墓碑的所在,而彭舟却在几步之外犹豫了。他内心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脚步是踌躇的。
而何楚言却像是很洒脱的样子,他缓缓地蹲下身将手里捧着的香槟色玫瑰放在了陆临的墓碑前,伸出手轻轻携去了那一层薄灰。
此时彭舟才慢慢地走上前,低头看到了墓碑上那张照片,那是陆临的模样。
照片里的陆临有着十足的少年气,与隔壁那些去世的老人比起来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照片里的人笑着,有着淡淡的笑窝,眼睛微微眯着,卧蚕下有着一条短短的细线,眼尾细微地向上扬着,干净明亮,看起来是一个暖洋洋的大男孩。
彭舟想着,这样的男孩子应该是每节课下课在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人,是应该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低头看书的人,是应该在一长大大的餐桌上跟一帮兄弟一起吃饭玩笑的人。至少是绝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定格在这张照片里的人。
那捧香槟玫瑰娇艳欲滴,但颜色再怎么鲜艳也无法抹亮那一隅黑白,好像一处分裂的画面。画面外的彭舟只觉得心情沉重,情绪不断地往下跌落,照片里人的那抹笑容让他越来越觉得难受。
何楚言没有回头看彭舟,察觉不出来他的情绪变化,他只凝望着那张照片,长长的睫毛缓慢地翕动,很快眼眶都红了起来。
清晨的风是最刺骨的,吹动着花束的包装发出了窸窣的声响。他就蹲在那里和照片里的人说起了话,像是自言自语,连声音都是轻轻的,生怕是吵醒了谁一样。
“如果你没走的话,我们两个算到现在在一起都要有五年了吧?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可惜,反正我是觉得很不甘心。你不在我身边之后我过得挺不好的,现在看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看也没有什么人来看你,你这墓碑上都积了灰。”何楚言的声音在风里显得单薄极了,他几乎是蜷缩成一团,看起来脆弱无助。他颤抖着手又掏出纸巾仔细地擦去了那些积留着的灰,他的整条手臂都在发抖,“我做过好多个噩梦,梦里你好几次离开我,但我却又梦见过好几次你回到我身边,有时候我已经开始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了。你出现在梦里太多次,好像只要闭上眼睛你就会出现,你有时候会冲着我笑,有时候会甩开我的手叫我离你远一点,你对我说过不想让你成为我的负担,也说过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我。我不知道这里哪个梦是你托给我的,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怨恨还是喜欢,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过后悔,我就在这种悲喜里撕扯。我一边细数着你对我的好,又一边回忆着我们曾有过的争吵。我不确定我这些回忆里有没有掺假,我甚至好几次怀疑过那些回忆片段的真实性,可是你不在我身边,你不能告诉我这些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我好像就一个人在挣扎,没有人能拖着我往光亮处走,谁也不能。”
何楚言的声音染上了哭腔,肩膀也忍不住细微地颤抖了起来,“我有好久没有吃过甜的东西了,那些蛋糕都没有你做的好吃,水果也没有你挑的甜,你答应过我的为我做的那些好吃的也没有实现。你也没有来接我回来,你让我一个人面对那些坏人。他们告诉我我的爱是错的,他们要我回归正途,可是什么是正途,如果不爱你就是正途的话,我宁愿活在唾骂和肮脏里,可是即使是这样你也没有来。”
他紧咬着下唇,像是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泪水,但他还是哽咽了起来,说出来的话音节都有些模糊,尾音都带着颤抖,“我来找你的那天腿摔坏了,特别疼,手臂上都蹭坏了流了血,可是你不在我身边,我连哭都没哭。我想要见到你,我想见到你就不会疼了,可是你不在,我哪里都找不到你,你朋友说你不在了,我才不信,我回家发现你的东西都还那里,我买给你的那件外套还挂着,我看到你把我们没拼完的乐高拼完了,蕊蕊还在猫窝里睡觉,可是你怎么都不来见我?你答应过要来找我的。”
“陆临,蕊蕊被我爸送人了,你拼的乐高也被他砸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何楚言说到最后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跌坐在地上,一条腿屈着,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彭舟能清晰地看见眼泪顺着虎口往手背处滑落。
彭舟感觉到何楚言的呼吸有些不稳,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叫了他一下,“言哥。”
何楚言的食指微微地颤了一下,接着伸出了只手紧紧地拽住了彭舟的衣角,那一处衣角变得微微湿润,彭舟却没有看那里,而是摘下了自己的围巾递给了何楚言。
“言哥,你哭吧,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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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