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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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原版书？”

吴融坐在长长的沙发的一头，低头拿着本书。他今天穿了件宽大却很服贴的白色短袖，头发又黑又软地贴着脸。听到周衍问话，很轻地点了点下巴，像任何一只漂亮且乖顺的小动物。

周衍坐在沙发中间，和吴融隔开一个礼貌且生疏的距离。吴融从进门打完招呼就一直坐在客厅看书，不好开电视，周衍也不说话。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仰头喝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荔枝饮料，咕咚咕咚，喉咙被冻得生疼。

厨房里，切菜声和闲聊此起彼伏。

“吃西餐会不会不太习惯啊？”带着嫩黄手套的那位熟稔地腌肉，转过头问道。

“加州挺多西餐厅的，”旁边带着红格子围裙的显然是打下手的，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特地停下动作回答：“不过我到希望他多吃点高热量的，吃胖点好。”

‍‌黄‎‍‎色‌‍‎‌手套笑了笑，说：“那小融读完高中还留在美国吗？”

“随他吧，其实我看像小周在国内读大学也挺好的。”红色围裙勾起小指把碎发夹到耳后，“他爸那边好像在温哥华也有亲戚，不过我们都还没怎么讨论过。哎，他们小孩现在都可有主意了，我这个做家长的也懒得多管。”

周、吴两家是对门，做了好几年的邻居，关系一直挺亲近。去年吴融忽然要出国读书，吴母出差，还是周父开车送他去的机场。

就在今天早上，两位母亲在社区附近的市场碰到，周母才得知吴融放假回国了，前天刚到家，于是热络地邀请两人中午来家里吃饭。

进门的时候周衍刚好起床，顺手接过鼓鼓一包购物袋，刷着牙含糊地问了句：“爸不是出差去了吗，这么多咱俩吃得了吗？”

周母扶着墙在玄关换鞋，头也没抬，“小融回来了呀，刚碰上你吴阿姨，我叫他俩中午来家里吃饭。”

忽然想到什么，又奇怪地问:“小融没告诉你啊，你们俩以前不是挺要好的嘛。”

周衍杵在原地愣了半天，吸溜一声把泡沫吸回嘴里。

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如流动的金沙，把客厅的空气烤得暖烘烘的。

周衍的呼吸逐渐放松下来，思绪也有些晕眩。他转过头，缓缓看着吴融。他正旁若无人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秀丽的睫毛随视线转移微微颤动。

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短暂又安静的梦。

明明他们大半年没见，却像只隔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仿佛昨天傍晚，吴融还按过他们家的门铃，手里拿着一本习题册，仰头看着比他高一个头的自己，脑子里盘算着等会要问的某道物理题。

周衍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把那句“你好像长高了”说出来，习惯性想要逗弄地揉乱吴融的发顶，却被旁边的人敏锐地躲开。

“周衍。”吴融很快地叫了他一声。

周衍顿了顿，收回了手。他看到吴融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眼里露出防备和警戒的神色。

“我不是小孩了。”他听到吴融这么说。

片刻，吴融抬眼看着他，又很快躲开视线，低低地说：“也不是你的小狗。”

吴融的语气既不强硬也不反感，只是平顺地阐述事实。周衍的心脏却像被一只粗粝的大手用力捏住，泛起阵阵酸楚。

他很认真地、诚挚地对吴融说：“对不起。”

吴融没有回答。

但他看到吴融如同激动过后虚弱起伏的喘息，和紧紧攥着书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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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二岁

某个下午，周衍打球回家，在客厅发现一个陌生小孩。

接触到他的眼神，小孩倏地从地毯上站起来。大概是盘腿坐了太久，没站稳，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葡萄一样黝黑的眼睛怯怯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孩。

周衍瞥了他一眼，自顾自打开冰箱，拧开瓶冰水喝，随后朝厨房里喊了句：“妈，这瘦猴谁家的？”

周母这才听出儿子到家了，从满是嗞啦炒菜声的厨房探出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瞎给人家取绰号。小融是对门新搬来的邻居，他妈妈晚上开会，我招呼他来咱家吃饭。”

周衍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抱着篮球回房间冲澡去了。

换完清爽干燥的衣服出来，周母正和小瘦猴一同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盘水果。看到他走过来，小瘦猴举着小块切片苹果送进嘴里的动作呆了呆。

又安顿了几句，周母起身，把周衍拉进厨房。

她压低声音说：“小融挺可怜的，他们家是单亲，妈妈又是女强人，没空管他。好像和你一个学校，不过是小学部，刚转学也没什么朋友，你有空带他出去一起打打篮球嘛。”

周衍脑中浮现刚刚那一瞥，想到小瘦猴同样白细的手腕和脚踝，戏谑道：“他这样的在球场上算易碎品。”

周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骂了句不正经，把人赶出去拉上门做菜了。

客厅里，周衍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靠，对正在算奥数的吴融视若无睹，按着遥控器调到体育台。

吴融倒也不烦不闹，马上配合地合上课本，收拾完东西，靠着沙发抱腿坐好。

片刻，吴融插了块苹果，转身递给周衍，又细又软的声音在嘈杂的球场实况里显得气若游丝。

周衍不想错过解说，没调低音量，皱眉俯身，才听清吴融叫他“哥哥”。

想起刚刚母亲说他就比自己小两岁，被这么一喊，周衍浑身肉麻得发痒，立刻生硬地命令道：“说名字。”

吴融趴在沙发边，整个人别扭地歪着，很认真地问他叫什么。

周衍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已经预见这会是个难缠的跟屁虫。他接过叉子，重重地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男生手拉手上街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但周母说吴融还小，吴融本人表情也非常怡然的样子，周衍也就不好发作，以免显得特别计较。

周家已经习惯家里日常多一双筷子，吴母也经常满脸抱歉地提着各种新鲜水果和糕点来拜访。有天吃完晚饭，吴融在玄关穿鞋，周衍在一旁帮他提着书包。离开前，吴融手刚握上银色门把，便转身看着周衍，问他下次要不要也去他家里吃饭。

周衍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打算直接拒绝，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改口问：“你妈妈会做饭吗？”

吴融想了想，摇头，又说：“可是我会煮方便面。”

周衍替他打开门，毫不心虚地说：“我不吃方便面。”

这天，周母以看太久电视伤眼睛为由，把他们俩赶了出去。下午两点，正是最晒的时候，两人晃荡到小区门口前周衍就打好了主意，他准备带吴融去附近市里最大的书城，随便找个角落一塞，自己去楼上玩电玩。

经过一家百货公司的时候，周衍接了个电话。

吴融和他一起站在路边，拉着他的手，等他挂掉，抬头问：“怎么啦？”

周衍低头在手机里叫车，“我要去打球。”

吴融问：“那我们怎么去啊？”

周衍瞟了他一眼，“我们打球不带女孩。”

吴融反应了一下，并没有不开心地提高音量纠正：“我不是女孩。”

周衍装没听见，又想到什么，烦躁地点了“取消服务”。

“带你去个地方。”周衍把手机放回口袋，对吴融说，并在他开口前保证道：“好玩。”

今天运气不错，周衍本就和对面几个高中生差不多高，投了好几次三分球，最后为他们队力挽狂澜。离开球场，橘红的夕阳正融化在深海般的天际，几个男生边走边说要去吃麦当劳的周末特惠，周衍不是很饿，打了个招呼就到路边拦车。

一路上，他总觉得心里某处空落落的，跟着车轮的颠簸一同忐忑不安，可是口袋里手机没丢，作业也早就写完了，周衍只当这份奇怪的感觉是周一开学前的无病呻吟。

车头拐进家附近的路口时，周衍困顿地睁开眼，社区门口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他才如遭雷劈，弹起来爆出一句：“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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