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ky full of st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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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刚在路边停稳，周衍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超市在百货公司的七楼，上了电梯，周衍才发现这一部单层不停靠。偏偏到了三楼又因超重停滞不前，周衍咬咬牙，挤出去自己跑扶梯上去。

穿过无数顾客和推车，周衍在空旷的家电区域一眼找到了吴融。

吴融被无数尺寸不一液晶屏幕层层包围着，里面正循环播放着同一则食品广告，夸张又聒噪。和几个小时前一样，他仍然坐在自己指定的公共沙发上，唯一的不同，是已经完全松垮下来的窄小的肩膀。

看到周衍的出现，他并没有表现出开心或生气，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又回到眼前的电视上。仿佛周衍在打扰他看一出精彩纷呈的连续剧。

“回家。”周衍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着急和催促。

吴融没反应，周衍就去拉他的胳膊，结果被一旁赶来的售货员叫住。

“你是他什么人？”售货员毫不避讳地对周衍投去怀疑的目光。

周衍压着脾气，简单地吐出几个字：“他哥哥。”

售货员又不确定地看向吴融，吴融朝她点点头，“他是我说的那个朋友。”

售货员是位中年女士，看起来也是有孩子的年纪，闻言，不满地指责周衍：“哪有你这样的……我差点都报警了。”

广告里的罐头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周衍沉着脸，拉起吴融往外走。

周衍把吴融的手拉得很牢，仿佛吴融不是被他不小心遗忘的，而是随时有可能自己溜走。但一出超市，还是被吴融一把甩开。

周衍强迫他停下，按住他的肩，“为什么不直接回家，不是给你留了一百吗？”

“你说过你会来接我的。”

“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吴融还没有手机，但是记忆力很好，打过的电话过目不忘。也包括周衍的。

吴融却说：“你说让我别烦你的。”

周衍火了。

想到自己一路焦头烂额地赶过来，吴融还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周衍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么听话，你是狗吗。”

少时，随着被汗水浸湿的上衣一同冷却下来的，还有暴怒的头脑。看着吴融脸上表情的变化，周衍彻底醒悟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方才顿时消散的愧怍和内疚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周衍脑中浮现出超市里的人来人往，吴融只身一人的孤立无援，还有那个售货员义愤填膺的眼神。

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一泻而出，吴融在愈演愈烈的抽泣里痉挛起来，无力却倔强地辩驳：“你瞎说……我不是……”

看到吴融低着头，用手背用力抹着眼睛，周衍突然有种感觉，他猜吴融平时应该很少哭，即使想哭，也会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

他头脑有些空白，无措地把吴融拉过来，用指腹抹他脸上的水珠，颠三倒四地说“好了”、“我的错”、“你哭起来更像女孩子了”。

那一刻他很确定，刚出门时他想甩开吴融，打球的时候他想投篮上分，坐在紧急折返的出租车上时，他想把吴融赶紧带回家。而现在，他只想让吴融重新毫无芥蒂地开心起来。

那句羞辱并不算完全的气话，在他心里，吴融就是给根骨头就会开心的小狗，对他不用太好，也会忠实地赖着你、朝你摇尾巴。

但他忽略了小狗也有信任、敏感、失望，更何况是会笑会哭的吴融。

周衍一股脑说了很多很多不经大脑的安慰和保证，但始终没能哄好吴融。

下行的电梯降速很慢，每层进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吴融垂着脑袋缩在一边，周衍挡在他身前，一手撑着墙，给他空出一段相对舒适的距离。给周母回完短信，把手机放回口袋，周衍感觉到手心一热。

他低头看向吴融，吴融抬起湿漉漉的睫毛也看着他的眼睛，很快又默默垂下去。

周衍很难形容那时候的心情。

但他马上在拥挤的无人注意到的电梯角落里，回握住了那只小手。

2.十四岁

中考前夕，周衍参加了初中最后一次春游。

吴融初中也同样直升本部，春游地点均是市郊的科技馆。

当天下午的最后一个活动，是排队进球幕剧场观看微电影。周衍对这种半强迫性质的集体活动不是很感兴趣，入场后，走到只有零星几人的最后一排坐下。他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校服外套拉到底，戴上耳机，随机播放一首Coldplay，开始闭目养神。

外面的世界逐渐离他很远，过了一会儿，周衍感觉到校服袖口被人扯了扯。睁开眼，吴融出现在他旁边，还有已经开始放映的，头顶的整个浩瀚的宇宙。

星空璀璨，周围却很暗，周衍只看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的吴融的藏着笑意的双眼。

一定是沉浸式的观影模式让他胸腔下的心跳变得又重又闷的，周衍摘下靠近吴融的一边的那只耳机，做口型：“你来干嘛？”

吴融抓紧他的手臂，借力贴到周衍耳边，热气吹进去又湿又痒。

“我们班刚刚排在你们后面。我听到你们老师说这场还能坐几个人，就主动申请要来。”

他乖乖坐好，但又颇有得意地说：“我刚刚带队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周衍看了他一会儿，把拿下来的那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里，低声提醒：“别说话了。”

吴融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还在追问：“那你看到我了吗？”

“吴融。”

周衍抓住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有些严厉地重复道：“安静一点，别讲话。”

低哑的、娓娓道来的英文女声解说里，整个剧场的人像集体坐上一艘宇宙飞船，屏住呼吸，昏沉地遨游在瑰丽无垠的真空。

周衍一直拉着吴融的手，像紧盯一条确保安全的绳索，一旦放开，又会立即发作。

所有人的视角都跟着画面一起俯冲，掠过太阳系、银河系、河外星系，直奔向并不存在的宇宙尽头，周衍却反复倒带着几分钟以前吴融眼里十分明显的失落的神情。

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吴融，自己不让他讲话，并没有在嫌他烦。

而是老师就在两排开外，如果引起注意，他或吴融很可能会被安排到相隔很远的别的位置。

飞船重新回到太阳系，周衍盯着月球的自转与公转，听到耳机里那几句吴融也在听的歌词。

'Cause you're a sky, you're a sky full of stars

Such a heavenly view

You're such a heavenly view

灯光亮起前，周衍决定还是不必告诉吴融。

在他眼里，一开始偷偷出现在他身旁的吴融，宛如一条在吸满阳光的干燥草地上打滚的小狗。而被他喝止住后，又变成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淋雨的丧家之犬。

周衍认为吴融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眼前的宇宙里任何一个转瞬即灭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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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use you're a sky, you're a sky full of stars

Such a heavenly view

You're such a heavenly view

——A Sky Full of Stars-Cold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