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块和两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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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百块能做什么？一顿拮据的烧烤，啤酒不能超过两扎。几双不怎么耐用的鼓棒，又或是五分之一的新调音器。只能选一种。

鼓手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夹着薄薄的三张红票，靠着胡同乌糟糟的墙壁放空。他的虎口开始隐隐作痛，卷根烟的短短四十秒由于丝丝缕缕地疼痛延长到了一分半，路灯忽明忽暗，劣质滤嘴嘬得他两腮发痛。

鲜有不怕死的人在这个春天去酒吧摇头晃脑，串场的店也倒了几家，演出费一降再降。

年前酒吧街粘贴的海报，拎着荧光色的鼓棒被拥在最中间的人只过了短短几个月，变得像条狗似的蜷在街角。

胡宇桐猛吸了一口烟，将火光碾灭在脚底。从磨得发亮的皮夹里掏出了最后的两百块，向着他的乐队走去。

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二三四五边嘛。胡宇桐把夹着的五百块甩出了一千五百块的气势。

酒吧里只剩稀稀拉拉十几个人，被他乐队那帮奇装异服的小怪物围在中间的男孩白得扎眼。正无措的四处逡巡，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救星。“胡宇桐！”即使隔着厚实的N95，嗓门儿也亮得他头疼。

起哄的嘘声此起彼伏，胡宇桐面不改色。拨拉开聚集的刺头们，把红色毛爷爷逐张摁在，贝斯，吉他，键盘，主唱的肩膀或胸口。最后剩一张，自己胸前的口袋扯了半天也扯不开，他干脆塞在了男孩的白色兜帽里。

裤子口袋只有个空空如也的钱夹，他不想拿。

“明天大家不用来了，散了吧。之后有缘再见。”这不算他的决定，话却只能由他来说。贝斯拦着情绪激动的吉他，说着别冲动，口型却比着“谢谢哥”。易拉罐砸在脑袋上不该痛，痛得是那半罐啤酒，泡沫沿着连体衣的领子往里漫。他空洞地望向门口，键盘背着琴，揽着主唱已经快要离开他的视线。

胡宇桐不知道世界什么时候从嘈杂变得安静，他蹲下来拣那半罐啤酒，昂着头吞了最后一口泡沫，然后把它捏瘪在手心。

台上红色的大家伙占了多半位置，氛围灯映着七零八落的椅子。胡宇桐坐在地上卸他的鼓，隐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

“站那，别他妈动。”凶得像受伤的狮子。

田鸿杰僵在原地，怀疑鼓手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自己明明刚摸上镲片…

“我只是想帮帮你。”他声音怯怯的。

这是田鸿杰第一次目睹‎‍成‎‌‎‍‍人‍‎世界的分崩离析，他甚至还加入了这场混战，替胡宇桐挡了抡过来的乐器，脸上还留着贝斯弦崩出来的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胡宇桐可以从拆解的过程中获得奇异的平静，拆鼓的过程也是解构自己的过程。不缺伙伴，不缺技艺，大概只缺了丁点儿运气。一点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吭哧吭哧搬完鼓，天边儿已经擦着亮了。他倚着停在巷子里的小皮卡，哆哆嗦嗦卷他的烟。整整齐齐码在烟盒里，码到第三根的时候，烟丝被拍落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

他抬眸的一瞬间就被红红的眼睛钉在车门上，眼前人将肇事的左手缩在身后，右手攥着红色的中华怼在他脸前：“我喜欢你。”

胡宇桐从裤兜里摸出来打火机，扬了扬下巴。田鸿杰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捏出根烟喂进他嘴里。火苗跳跃间，胡宇桐把烟吹在他脸上。

“怎么，你想包养我吗？”

脸上的伤口痒痒的，他皱了皱鼻子，挑着脑子里叽里咕噜滚过的最得体的话：“你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钱，我们签合同，你做我的艺人。”

二

胡宇桐注意这个小孩很久了。

从他第一次被朋友簇拥着来的时候，就被胡宇桐发现了。那像是一群疯小孩在隔离后的初次狂欢，举着酒杯跟着他的鼓点乱蹦，晃得他眼晕。来酒吧喝酒听歌的顾客，直勾勾盯着鼓手的人太少，胡宇桐愣是被亮晶晶的眼眸蛊得踩漏了一拍。

下台刚回到候场室，小孩就跌跌撞撞推开门向他走来，满身酒气撞进他怀里，拽紧他的袖子说：“你打鼓好帅，我叫小熊，你叫什么？”边说边从兜里掏钱往他衣服口袋里塞：“嘘，悄悄的别告诉老板！我朋友说他们会抽你的成。”

胡宇桐只顾着搂着漂亮小孩心猿意马，软糯糯的嗓音往他心坎里撞，至于这把好嗓子说了什么是一点没注意。

回到家摸着裤兜愣了神，掏出来一沓钱数了数，二十张。

带着二十张现金出门的，小朋友。

胡宇桐风光的时候，在各大酒吧或私人场所里见得有钱人不少，富二代开跑车戴名表，搂着美女豪掷千金。田鸿杰带着卡西欧，穿着百十块一件的运动卫衣。很难不让胡宇桐觉得自己像个骗男大学生钱的老炮。

第二天原封不动地揣着两千块钱出门，他没演出，只是想碰碰运气。八点多酒吧刚开门，门口蹲着的可不就是那个豪掷千金的男大学生。胡宇桐冲他招了招手，小孩眼尖，看到他就蹦起来跑向他。

胡宇桐把信封塞进他手里：“今天喝点什么，我请。”

小朋友腼腆地笑了：“昨天好难受，今天还在晕。不能喝酒了。”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这是什么？你给我写的信吗？”

胡宇桐哑然失笑：“当然不是…”将三根手指并在一起搓了搓。

男孩的眉头眼见着皱成两条扭曲的毛毛虫：“我不是找你要这个，我就是想问你叫什么，昨天你还没告诉我。”

“胡宇桐。”

胡宇桐这才从回忆里回神，不着痕迹地把脚从油门上移开：“嗯？怎么了？”

田鸿杰心有余悸地抓紧胸前的安全带：“我不太舒服，你送我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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