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九熙感觉天上有流星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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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之后的日子，是尚九熙从未敢奢望过的快乐。

他现下再也不去想孟鹤堂怎样了，因为孟鹤堂能给他的何九华都会给，甚至更多。

而且，何九华只他一个。

何九华白天依然很忙，除了上不完的课还要出门不知道做些什么，有时候先生们留下的课业要做到深夜才能睡。

尚九熙觉得自己没用极了，明明说是小厮，却从来都不能帮何九华做些什么，反而还要连累他，让他为自己操心。

终于，他忍不住在何九华写字到深夜的时候，对何九华说道：“九华，我替你写吧。”

何九华愣了一下，然后便笑了笑，道：“你怎么忽然想替我写了？”

“你太累了。”尚九熙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闷闷的。

何九华笑出了声，将手中的毛笔小心的放到了砚池里，然后拿起手中的宣纸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写字这种事情，可不是你想替就可以的。”

“我可以的！”尚九熙急急的说道，他似乎有些迫于想证明自己了，居然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支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何九华将手里的宣纸放下，两张纸上的字迹并在一起，看起来竟分毫不差。

尚九熙赧然一笑，手指将笔握的紧紧的：“上次你上课的时候，我闲着无事便偷偷学着你的字迹写了会儿......”

何九华不说话，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尚九熙发亮。

从那以后，何九华陪尚九熙的时间更多了，却不是再像以前那般玩闹，而是教学。

何九华白天学的东西，到了晚上都会点滴不落的教与尚九熙，而尚九熙也从未让他失望，学什么都极快，时间越长，何九华对尚九熙的要求便越高，久而久之，尚九熙的能耐，哪怕是寻常班里的学生怕也比不上了。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听出那小倌所弹琴音当众的错处，也可以随随便便看出对弈双人的破局之法，还能作出比何九华还要高明许多的诗句。

可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就是何九华的小厮罢了，没那么娇贵。

于是不管何九华要他做什么他都乖乖听话，甚至会为自己能够帮上何九华而感到沾沾自喜，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只要是何九华想让他做的，他都会竭力的做到。

在他眼里，何九华就像是天上耀眼的星星，对自己好，自己自然应当让他开心，满意了才是。

只是人终究是要受不住的。

当他终于无法按时完成何九华给予他的‘任务’时，他第一次有了想喊停的冲动。

而他不过刚刚说了自己不想再学的话，何九华本来还笑盈盈的脸便迅速冷却下去了。

何九华看着他，眼神沉沉的，让尚九熙很不舒服：“你累了？”

“不是......我”

“不是就继续，我知晓最近你的任务有些重，但你总要努力的呀，你也不想再被那群人看不起了不是吗？难道你就想做个小厮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吗？”

“可是我......”

“继续吧。”何九华打断了尚九熙的话，将他按到了一架古琴的前边：“继续弹，这首《平沙落雁》今日你是定要学会的。”

尚九熙有些沮丧，但他却也无法说出反抗的话，只能一遍一遍的弹奏着，直到手指红肿，破皮出血。

练习结束的时候，何九华心疼的为尚九熙上药。

“你莫怪我，只是我对你的期许有多高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以后旁人提到你都会是一位多么厉害的人物，而不仅仅只是我何九华的小厮，你有这个潜力，千万莫浪费了啊。”

尚九熙看着何九华温柔的脸，神色恹恹的嗯了一声。

那之后，何九华对尚九熙却更好了，就是连孟鹤堂对周九良都几乎要比不上的好，饮食起居都要一一照看着，累了给他捏肩，渴了为他沏茶，饿了亲自给他下厨做糕点吃。

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般。

就连栾云平都哼唧唧的说：“别人家，都是小厮照顾少爷，咱们家倒是好，净是主子伺候奴才的。”

何九华笑而不语。

他自是对尚九熙千好万好，好的尚九熙都颇有些害怕了，只是一样，他要求尚九熙学会，做到的，尚九熙必须做到。

若是做到了，何九华从不吝啬他的温言软语，赞叹夸奖，甚至会将尚九熙拥进自己的怀里抱着他说：“我们熙熙最棒了。”

可尚九熙的心却越来越惶恐不定。

他总觉得何九华在为他编织一张巨大的网，用他的温柔，他的亲密来包裹住他，令他逃脱不掉。

他再次尝试的提出了停止何九华对他的‘训练’。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这就犹如戳到了何九华的命门一般，令他勃然变色。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何九华的表情很受伤：“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尚九熙的表情有些歉疚：“不......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似乎并不需要学这么多东西。”

“你怎么知道你不需要呢？”何九华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尚九熙，眼神诚恳认知至极。

“你没有父母亲人，我也必然是不能一直这般顾着你的，你若不多学些东西，以后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

“可我只是个小厮。”尚九熙说。

“我不需要小厮。”何九华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语气却让尚九熙感到身体发冷：“我的身边不需要废物。”

尚九熙有些震惊的看向何九华，道：“可我以前什么都不会，我们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

何九华摇摇头，叹了口气：“九熙，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尚九熙沉默。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有着变得更好的资本的，你为什么竟然只是想做一个没用的小厮呢？”

“你那么厉害。”尚九熙开口了，声音有些艰涩：“这么厉害，以后一定会名动天下的，那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伺候你，照顾你，我没有太大的什么志向，只要你开心了，我就也满足了，这样不好吗？”

何九华笑了，他的手落到了尚九熙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九熙啊......若我以后当真成了名家，身边也绝对不会留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的。”

那表情，竟是尚九熙从未见过的冷漠。

“你自己想想吧。”

何九华便转身离开了，徒留尚九熙一人在原地，忽然就回忆起了自己当初从破庙里跑出来时的心情。

害怕，恐惧，惶然，就好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他的星星不见了。

深夜里，尚九熙一个人缩在床上抱着腿发呆。

他为什么要忤逆何九华的话呢？尚九熙想。

何九华走了之后便一直没过来，连饭都没有为他拿过来，现在尚九熙又冷又饿，就好像变回了当初一无所有的小乞儿。

何九华对他够好了不是吗？

那样好的一个人，连让他学些东西都是在为他着想，他为什么就是不领情呢？

还是真的就是像何九华所说的，真的就是对他太好了？

按说像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的，而何九华却总是那么为他着想，明明本身就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了，还总想着要他也别离他太远，是了，是他贪心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单向的一味付出呢？

他既然享受了何九华的好，那他自然也该好好的去做何九华要他做的事，只是学些东西罢了，他可以的。

想通了的尚九熙深夜叩响了何九华的房门。

“想明白了？”黑暗里，尚九熙看不清何九华的表情。

“想明白了。”尚九熙的声音很平静。

他跪了下来。

“我会听话的，以后再也不闹了。”他说着，泪却落了下来。

何九华笑了，下了床走到尚九熙身边，就像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亲密的楼主尚九熙的身子，摸着他的头说：“乖。”

“你别不理我。”尚九熙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别丢下我。”

“不会的不会的。”何九华轻声哄道：“熙熙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丢下你不要的，你可是我的宝贝啊~”

尚九熙哽咽的嗯了一声，手紧紧的抓住了何九华的衣袖，紧紧，就好像是变回了当年的那个小乞儿，卑微的跪在地上他的脚边只为他的垂怜。

从那以后，尚九熙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再没说过一次不想，不愿的话。

他重新变得寡言，却能够在何九华面前露出最温驯的笑脸，任谁看了，都会说他们感情真好，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尚九熙为了这个‘和谐’的表象付出了多少。

他拼了命的吸收着几乎要挤破身体的知识，看书看得头昏，弹琴弹到手破，唱歌唱到嗓子都哑了——但他还是丝毫不敢懈怠的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因为他知道，何九华是绝不会在身边留下一个没有用处的家伙的。

在他眼里，何九华就是天上最亮的星星，而他就是地上卑贱的尘土，星光可以一时洒在尘土上，可哪有星星甘愿为了一颗土而降下凡间的？只有这粒尘土竭尽全力的去挣扎，去靠近，想尽办法让自己可以离那颗星星近一点，再近一点。

何九华总不会等他的。

但他有时也总会忍不住有些‘叛逆’的想法，比如，他学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偷偷妄自揣测着，尚九熙日复一日的充实着自身，从未再多问一句，更未曾抱怨过一次，只是乖乖的按何九华所说的，所要求的做着，然后沉迷在何九华施舍般给予的温情与亲昵当中。

有时候，尚九熙甚至想，若是离开了何九华，他怕是要立即死掉了。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觉自己竟然渴望了更多。

他渐渐不满足于这般简单的关系，他心中再次涌动出不该有的想法，他发觉自己爱上了何九华，而甚至同样渴望着何九华的爱。

爱？他其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偶尔晚上做梦的时候会想想，何九华也曾那么温柔的看过他，迷人的眼睛里真的仅仅只有他一人的模样，他不可抑止的产生了想要霸占这双眼，这个人的欲望，想要这个人只这样看他，但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是那么远，远的他做梦都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至极。

何九华仍是那般耀眼的何九华。

很快，何九华的成年礼到了，那天来了好多好多人，除了楼里熟悉的，居然还有许多他们未曾见过的人，都是城主的商户贵人，也不知道何九华何时与他们结交的。

尚九熙一直在被灌酒，毕竟名义上仍是他的小厮，外人面前，还是要顾忌顾忌的。

“九熙，你为我吹一首曲子可好？”

意识模糊里，尚九熙听见何九华对自己说道，他抬眼看去，只能看见何九华被酒熏得通红的脸和亮晶晶的眼。

他似乎也有些不理智了，竟不曾觉得哪里有丝毫的不妥，只是笑了笑，拿了支竹笛走到了宴席的中央。

人们安静下来，听他吹完一曲。

终了，尚九熙被人群的寂静吓了一跳。

而何九华却是笑了，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九熙啊，吹笛的水平比我还高呢~”

席面重新热闹起来，人们纷纷恭贺，夸赞他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小厮。

何九华便与那些人一一客套着，脸上很是与有荣焉的样子，人群里，他歪了头去看大堂中央的尚九熙，一双眼睛满是笑意，似乎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样。

尚九熙也透过绰绰的人影灯火望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和何九华离的那么近，那么近。

心中似乎有头名叫欲望的野兽彻底冲破了牢笼。

晚上散席散的很晚，尚九熙扶何九华回了自己的屋子。

“九熙。”何九华喊他，声音里还带着些酒气。

本来欲走的尚九熙转身看他，疑惑的嗯了一声。

“我很开心。”何九华说。

他的脸上笑容很大，是与平常温柔克制截然不同的笑，这个笑让尚九熙明白何九华此时是真正的在开心着的，他在为他骄傲。

“你真好，你真好九熙。”何九华抱住了他，将下巴搁在尚九熙的颈窝里，说话有些不稳，但令尚九熙的心跳更加不稳。

他颠三倒四的叙说着自己有多开心，他说尚九熙真是棒极了，怕是从明天开始，他的名字就会传遍德云城。

尚九熙就听着，时不时的嗯一声回应。

“九熙。”何九华又唤他。

“嗯。”尚九熙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答应道，毫无不耐烦。

“我喜欢你。”

尚九熙感觉天上有流星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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