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拿诗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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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下了雪。
大风的夜,狗叫一宿吠破了天空,雪像开闸的河一样从天上涌下来。
胡同口拉二胡的瞎子没出来,算命批卦的瘸子收了摊儿。
丰年大雪,明年准是好年景,这儿没人来算命了。
瘸子说。
有小孩儿看见瘸子在三更天一瘸一拐地出了城门,拎着他的破马扎,和一面破旗子。
城东裴家小厮寻了一圈,也没找见算命的瘸子,呸了一声,揣着兜里的俩大子儿,往城西的酒铺走。
酒铺名白垆,专卖色白味浓的醇酒,浮渣,微酸,但便宜,一个子儿一壶。伙计还给热热的烫好了。
裴家小厮把磨得光光的铜钱拍在柜台上,鼻头红红的掌柜的也不多问。
“热酒一壶!”
不消片刻,伙计把酒端上来了,搭了个粗瓷的小白盅。
伙计吃口热酒,暖过心肺,打开话匣子。
“你说,晦不晦气!我家少爷生了个儿子,要找那算命的瘸子取名儿。平时那瘸子老在咱眼前晃来晃去,嘿,今儿就没人了,让我怎么和老爷回?”
“你也忒惫懒,”赶车的笑他,“叫你家主人俢一封银子,走十里路上庄里找个先生起名,岂不更便宜?听说庄里的先生是中过秀才的,不比瘸子中用?”
“老哥,你不是本地人口吧?”裴家小厮拎着酒壶凑到赶车的旁边,夹了一片熟牛肉,眯着眼睛砸么嘴,“要说咱们泉城这瘸子,人是粗鄙,可十分灵验哩。前年老李家的媳妇生了怪病,瘸子说只消把他家公公给请到外乡去住,果然好了。”
“得了吧你!那是扒灰扒出的毛病!哈哈哈哈哈!”
来添酒的伙计也笑起来,趁他们不注意,把酒壶拿到后厨掺了水。
白垆的生意总是很好。
白垆隔壁是浊坊。
浊坊也卖酒。酒色清而味浅。女子吃了也不醉。干活的把式人晚上指望喝了酒能大醉,一觉到天亮,所以对浊坊是不大感冒的。
可是浊坊的老板是美人。常穿石榴红裙,披绿巾子,活活泼泼,招徕得文人墨客,也得过落榜秀才的几首诗。
卓君当垆无人问,司马缁衣阶下尘。
落榜秀才在浊坊里醉酒、吟诗,写的诗大多落在老板手里。老板不识字,但什么诗都收,也都夸他们做得好。有好事员外曾出钱买老板手里的诗,想攒个集子,叫杯中录。可老板不卖。
“我的酒,是拿诗酿的。”
老板笑吟吟地说,让伙计再点一盏灯。
“今晚下雪,客人恐怕懒走,灯油要多添,亮堂堂烧上一宿。”
老板掩口扯出一抹香秾的呵欠,扭着腰,往后厨去了。
初更时分,一个年轻人迈进来,也不抖身上的雪,瑟瑟地杵在门口。
柜上小二瞌睡,没去招呼他,他也不言语,垂着眼睛,衣领上的雪水渐渐融化。
今夜堂中没有落魄秀才,只有一个教书先生,点了一壶清酒,一叠水煮毛豆,慢慢吃着。
滴答、滴答————
教书先生听见水滴声音,抬起眼皮望向门口。
“春泉?”
年轻人温热的眼睫化了冻,淌出清亮的声音。
“姐、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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