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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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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梅子熟未熟,黄粱一梦醒未醒。

-----正文-----

“大冬天的闹猫,这天儿妖妖气气的。”

旅店伙计大清早把门板拆下来,赶着水车从胡同的井挑了水给各屋客人送去。

“是啊,都没怎么睡。”

庄先生笑着接过一桶水,放在窗下角落里。阳光像是一层绢,奶皮儿似的蒙在窗上,使人看了,心中顿觉不出隆冬寒意,只是温蔼地明亮。外面雾蒙蒙的,家巧在几家儿院子里飞来飞去,找洒落的麸子壳吃。有养猫的人家,那猫儿就伺机蹲在廊下。片刻后,一阵啼鸣,一阵扑腾,猫嘴里飘出一支羽毛,舔舔爪子,依旧往廊下有阳光的地儿趴着去了。

庄先生自己往铜盆里倒了点水,用桃木梳子在盆面蘸了蘸,把头发绾起来,整整齐齐束进帽子里。

床上被褥乱糟糟堆着,庄先生整理完自己,就回头去把被褥叠好,枕头摞在上面,最后赶平褶皱。

和上门,庄先生把窗纸和浆糊都留在了屋里。

问旅店伙计结了一日用度,庄先生向城南去找本家舅舅,还了前年籴的粮——一封五两雪花银,里面还含着本家舅舅的儿子今年娶亲的贺礼。那时节庄母正害温病,夜夜睡不着,庄先生日夜伺候床前,因而未能当面吃一口喜酒。本家舅舅老了,喜欢亲戚间多走动,便借着过年,托人问他妹妹和外甥的好,又说儿子的功课好,新媳妇儿也好,让人不用惦念——反倒令庄母不好意思了。

大凡人的亲情关系总如此,越是叫人不必挂念、不必走动,才愈发显得主人家的大气体贴,却并不是真的叫人不必去。这里面又隐含着一层主客之道。客人若是听从了主人表面上的意思,不去打扰,便太清高了。

人和人的关系,不过是一段段弦外之音,在互相猜度中彼此试探,最后在暧昧不明的寒暄中告别。这是文明之邦约定俗成的习惯。

三年未见本家舅舅,上一次还是在春琴的葬礼上。小老头儿的头发像老桦树的叶子,风一吹就哗啦啦的翻过来,露出大片大片银色的叶背。

“怎么几年不走动,就生疏了,拿这个催我老头子的命来啦?”小老头气呼呼把红纸包的一封银子原样扔回庄先生怀里,庄先生还也不是,收也不是,面色发红,一口一个晚辈、后生地赔罪。

“你若真有心,还给我一副字罢,”小老头笑眯眯地带庄先生走进儿子的书房,“你堂弟只说仰慕你的人品才学,这幅字都要被他看化了。”

消寒图旁挂着一副句:青山知我意,白雪忘冬开。

庄先生再不好推辞,当即磨墨,提袖斟酌:山中梅子熟未熟,黄粱一梦醒未醒。

小老头捧来薄纸吹着墨迹,眉头逐渐紧皱,却又笑道,“老头子不懂文章,可观你句中,有几分剃头做和尚的意思?”

庄先生摇摇头,“我家中尚有母亲,断不会做出断绝亲伦之事。佛缘未到,后生岂敢攀缘。”

辞别本家舅舅,庄先生提着一块腊肉,去敲丈母娘家的门。韩家热闹,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收礼的门房见他寒酸,手中之物也腌臜,本想拒之门外,管家远远见了,紧跑几步迎上来。

“这不是姑爷来了?姑爷里面坐,看茶!”

“不麻烦、不麻烦,我还有事,”庄先生觉出自己双手空空的尴尬,把腊肉往身后藏了藏,“我正好到城中来走本家,一并来望你家少爷,他人可在府中么?”

庄先生心中怕春泉早起害臊,一个人走回家了,心中还有芥蒂,故而想来望一望。管家伶俐地接口道,“您说的是哪位少爷?”

“哎?这……”庄先生犯了迷糊,韩府现如今不就一根独苗,“我找韩春泉,表字仲连的那位。”

“哟,姑爷来得不巧了,”管家弯着腰,塌着眉,一脸歉意,“春泉少爷去别地了,多日未归,您改日再来吧。”

“那便不打扰了,多谢、多谢……”

庄先生一连说了几个多谢,心中想到,这必然是春泉害羞得紧,使管家编出来的幌子。

孩子心性,尚无定性,又如何苛求呢。

摇摇头,庄先生去了浊坊。

“伙计,一壶酒,这块肉,切这么一块。”庄先生比划着五分之一腊肉的位置,让伙计拿去后厨切了。伙计手脚麻利,没一会子就把肉和酒都备好,端上来。

“客人,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伙计看看左右,低声为难道,“昨晚雪大,您借了我家的伞,今天早晨还回来了,这……是您早起送回来得吗。”

“许是我内弟早起送来了吧,”庄先生才想起借伞之事,又想春泉早起原是为了这事,心中更觉得他可爱,抿唇笑了笑,“哦,就是昨夜半途同我吃酒那位。”

“正是这事古怪哩,”伙计快速地又看看周围,附耳说道,“昨晚我明明记得就您一位吃酒,您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话,我以为是醉了,可谁知道今早账上多了三枚纸钱呢。”

“真晦气,关门吧,今儿咱府上不收礼了。”管家招呼门房关了大门。新来的门房心思灵,边给管家的烟袋点上火,边问道,“怎么了吴爷,平时也不见这位姑爷往咱家走动……”

“呸!晦气,别提那疯姑爷了!年年过年往咱家来敲门,不找没了的大小姐,专找没了的二少爷!”

“哦、哦……”门房听得脊梁背冒寒气,擤擤鼻子搓搓手,把门闩插上,一溜小跑着没了踪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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