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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一个还未发生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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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短篇

-----正文-----

他睁开眼睛,又瞥见脚下的河水。“假如我能挣脱双手,”他想道,“我就可以甩掉绞索,跳进河里。我可以潜水躲过枪弹,奋力游到对岸,奔到那片林子里,然后逃回家去。谢天谢地,我的家现在还不在他们的占领区内,我的妻子儿女离占领军还远着呢。”

这些用文字记录在这里的思想,不像是出自这个行将归天的人的脑子,倒像是从外界闪进去的。就在此刻,上尉对中士点了点头,中士退开一步。

——《鹰溪桥上》

呼啸的残影和泼开的红色。

一声巨响,肉体和金属相撞,即使有四个轮胎减震,鬼切依然感觉脚下的地面齐齐跳了跳,连同他的脚底似乎也被震得浮空离地了一会儿。

他的身躯也因此晃了一下,随后他呆呆地看向上空,又看向面前的出租车顶。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他把破掉的泡泡糖舔进嘴里,舌头尝到腥咸的味道。

耳蜗这时候才接收到周围的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声。

***

那只差50公分的距离就砸到鬼切身上的男人叫源赖光,28岁,是个画家。在成为一具过分漂亮的尸体前从来没有谁听说过他的名字,但在从自己家的20层公寓楼顶跳下来之后,他已经注定会成为这个城市最受追捧的画家,而且可能没有之一。

——漂亮。是的,鬼切突然意识到自己使用了这个形容词,他喉咙发干地舔了舔脱皮的嘴唇。不确定是否应该把当时所有的真实感想告诉做笔录的黑发员警。

不过对方显然也没打算把太多时间花在他这个倒霉路人身上。

“感谢你的配合,如果事后还有其他需要,我们会再次联系你。”

“另外这段时间内保持联系通畅,好吧?对了,请你在这张表上填上所有的内容……对,是这样,好了,把你的东西都拿上。”

走出派出所大门时,鬼切听到背后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

“……啧啧啧,这砸得也太正点了,弟,你见过哪个从20楼下来有这么好看的吗。”

·

“不是跳!是……掉。”

——而在这天稍早些的时候,和鬼切前后脚到达派出所的年轻人,是这样对那两个做笔录的员警说的。

他有着和源赖光轮廓相似的红眸和挑染似的一撮天生的红发。自打从停尸间出来之后,身躯一直微微颤抖着。声音里更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赖光哥他绝对不会自杀,他就是那种……”

年轻人几乎无法成言,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压下哭音之后,才又慢慢地沙哑说道,“那种谁想死他都不会想死的人,他也根本没有那种能力。早上十点多的时候,他才问我有没有见过他的白颜料,昨天的时候他还问我布偶和缅甸哪种好,昨晚,昨晚……”他再次深呼吸,平复激动后,狠狠道,“一定是有人把他推了下去!”

“你是他的……”鬼切忍不住插话。

“堂弟。”年轻人。

“博雅先生,冒昧地问一句,这里有说到,在你7岁的时候……”白发的员警声线低沉地开口。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源博雅的声音变得清晰又低沉,“在那次车祸之后,源氏这一辈的继承人就只剩下我和赖光哥了,现在,则是只剩我了。想查什么随便你们,但这绝对是一起谋杀。”

·

“跳楼!有人自杀了!”当时站在附近的人尖叫。

“是自杀?”警方拿着现场照片思索。

“解决当代艺术工作者的心理健康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城市晚报社会版。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网友纷纷点蜡转发。

“Right of passage classic……in the gas tank oh that's wretched ……”不知道哪里传来歌声一样的电子杂音。

「抱歉,好像弄脏了你的脸。」那双刚刚死去的眼睛这样对他说。

然后他的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沿着和那天相同的路线移动。

——盈满血液死寂温和的巩膜,宁静如安眠中的面孔,索吻般抬起的优雅而锋利的下颌,修长躯体下严重变形的金属面,坠落时自然交叉起来的纤细脚踝和精巧脚趾,在破碎的窗玻璃上顺着血流溢流而下的银色长发……

·

鬼切被噩梦纠缠。

·

更糟的是,他发现自己在梦里勃起了。

·

「早上起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个不知是该说意外还是不意外的消息。源赖光,那个我曾经见过的男孩子,从20楼跳了下来。」

「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小男孩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当年随同导师去源氏家族的宗祠借阅族谱的事情还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人牲,血祭,宗族械斗,屡屡无故失踪的幼童。很难想象,在距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就一直生活着一个有过这样的过去的古老家族。」

「……那不过就是一些驯兽的把戏罢了,直到那天晚上,我都这样以为。然后源赖光——谁能想象,一个不过6岁的男孩子竟然能露出那样高深莫测的表情——对我笑了笑,一点也不气恼地说,‘那您今晚可一定要看好那张符纸了’……」

「……事后想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我过度紧张而诱发的想象呢。又或者只是那群源氏族人给我的饭菜里下了迷魂药?那样诡秘恐怖的水下城市当真存在于世界的某处吗,那些在城中声声回荡的呼唤又是指向哪位神明?」

「……无论如何,在那些万不得已地为梦魇和恐怖所偏爱的画者之中,当没有比他更具天赋,也没有比他更受诅咒的了。」

「对于艺术来说,失去这样一位画家也许是个遗憾。但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却要说,在看到那张鲜血和阳光同时淌满街道的照片时,世界再没有人会比我更为此而庆幸。」

——一位不愿暴露身份的笔者,在他(谁都没有关注的)小号里深情地写道。

不过众所皆知,一条微博会不会爆火,固然要靠博主的努力,但也要考虑热度榜的变化。

在鬼切想到在网上搜索源赖光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流传出来的某人的家庭画展高清图集已经在众多网友的共同努力下,拥有来自4个站点满足各种下载工具需求的无数资源点了。

·

而作为一个恐怖画家,源赖光的画集真是一点都没有令人失望。

这个人似乎对于红色和白色似乎有着天生的掌控力,浓的浅的,柔和的尖锐的,清澈的浑浊的,他眼中似乎有一个腥红的世界,乳白的浓雾又为那个腥红世界披上面纱,不至于让那些不幸驻足于前的人在那个世界中走得太深。

「你喜欢我的‘眼’吗。」鬼切梦中的源赖光在他的工作台旁俯身打量,柔顺的银发被妩媚地勾到耳后。五线谱的稿纸下夹着一张打印的油画,只露出上半张脸的画中人侧着身,用冰冷深沉的红眸迎上每一个敢与其对视的人。

“我也想出名,我靠这个吃饭,不像你。”鬼切下笔如飞,那双红眸过于锐利恐怖的审视令他心脏微微紧缩,所有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被惊慌地抓出潜意识的海面同时,琴手的本能把汹涌的情绪转化成曲调,而那些曲调又在他的音感上迫不及待地变成可以看见抓住的符号——他从来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表达某些东西,也从来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急待表达……而且,那么多。

第十三双眼睛,忏魂曲,黑色星期天……那一首首烂大街但谁都不能说未曾听闻的歌名从他脑子里流过。说他哗众取宠也好,说他利欲熏心也好。每个创作者也许一生也只会遇到一次这样的机会,那是独属于他的机会,他愿意用灵魂和灵魂之外的一切去拥抱它。

C,D,E,F,G,A,B,2,4,8,16,32……它们闹哄哄地挤在一起,抓住他,狠狠钳住他的手,摁着他的笔在稿纸上刻下自己的痕迹。他既没有力量阻止它们自行其事,也没有能力在它们刻下自己前将之思索捋顺,只得任由摆布。写满的稿纸撕下继续写,干涸的笔尖吸满墨水继续写,发疼的眼睛和手指在短暂的停滞后继续写。

它们快活而得意地哼着一首又一首歌,那些以鬼切的能力绝无可能自行创造出的歌,为这个请求了无法承受的天赋,却又为了不至于被逼疯而疲于奔命的奴隶。

「嘘——」源赖光对它们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笑了。

「嘘……」它们在短暂的安静后,发出遗憾嘲弄的声音。

鬼切被一只粗糙的手掐着脖子摁进了装满冷水的洗手台,然后酒吞和茨木把他绑在椅子上,一个准备晚上要卖的鸡翅膀和鱼丸鱼干,一个当着他的面把满地的稿纸一张一张揉起来扔进烧烤的架子里点火。

“操!你们真的烧了我们就不是兄弟了!”鬼切崩溃而恐慌地挣扎起来。

酒吞和茨木对视了一眼,茨木把稿纸递过来。

“看看?”酒吞把稿纸拎到他眼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当然是——”鬼切的怒吼戛然而止。

——是眼睛。

用黑色的墨水画出的无数的眼睛,密密麻麻拥拥挤挤血淋淋地挤满了每一张稿纸。

·

那些歌声没有停下,它们还在他脑子里,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情绪和乐感而生,成为了不受控制的活物,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停下,只要能碰触到书写工具,就绝不介意接管他的手和灵魂。

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他与源赖光的画对视的时候。它们的哼唱陡然低沉,并不甘心完全安静,窃窃私语着,却又不敢造次。仿佛一只魔鬼在因另一只魔鬼的邪恶和恐怖感到自惭形秽 。

当然,你不能指望一张打印品的效果能持续多久。

鬼切明白,如果他不想一辈子活在梦里和死人为伴,他就必须弄到那幅画——那幅叫做《眼》的自画像。

·

“你觉得卖肾怎么样,我有信得过的渠道。”茨木在百度过价格后捻掉白沙烟,诚恳地说道。

·

“……进来吧。”源博雅在打开门后,沉默了一会儿,径直让开了路。显然认出了他。

——安静。

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绝对的安静就像深海的海水一样裹住了他,那种脑中空空荡荡的感觉几乎令鬼切幸福得两眼湿润。

在某种无需言说的直觉驱使下,他转过头,看见了在墙角堆得层层叠叠的画框。它们大小不同,但都被灰‌‎‌黄‌‎‍‍色‎‌‎‍‌的牛皮纸结结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如果在早些时候你问我要,我肯定不会给,不过就像你现在看到的那样。”源博雅在几乎搬空的公寓里张开双臂旋了一圈,“我准备把这栋楼拆了,或者卖掉,谁要谁直接拿走,我不打算留在这里了。”

“我说要的话你也给吗。”鬼切忍不住嘲弄。

“转让协议就在你前面那张茶几上。”

“什——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源博雅的红眸里满是沉沉的死气,看上去和他的堂兄几乎有七成相似。

·

鬼切提着两听啤酒和一张画,爬上了新鲜过户的自家的楼顶。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在没电没水没租客,户主也请不起物业打理卫生的时候,市中心20层的高级公寓似乎和郊外的烂尾楼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实在不行转手卖出去,他和他那两个兄弟从此就再不缺前程了。

楼顶的风很大,楼下的人和车看上去都很小。要多大的几率才能命中从这里看下去就一小块面包大的车呢。

鬼切把那副《眼》挂上水泥粗糙的墙面,开了两罐啤酒,一罐放在画前。自己则坐在两块垫起的砖头上,一口喝干了一罐。

“谢了。”他打了个嗝,悻悻地说。

画中人的视线这次却似乎不再落在他的脸上,大约是因为未抹平的墙面有一些倾斜度,那双红眸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位置。

——谁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背后可能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附着呢。

鬼切猛地转过身去,然而眼前空无一物,只有下午尚算温暖灿烂的阳光,一眼看不到边缘的城市森林,还有……细微的风吹过纸面的啪啪的声音。

神经被微微撩动,鬼切小心地攀住一段裸露的钢筋,探出头去,在某个角落里看见了一张A4大的,像是照片一样的东西在剧烈的风里使劲拍打着地面。

他把它摸出,翻面。是一窝毛茸茸的蓝色眼睛的小猫崽子的照片,他对这个品种有点印象,似乎是叫做会走路的人民币什么的……

于是想象力开始发动,一个场景如若真实地出现在鬼切眼前。银发红眸的男人坐在自己家的楼顶上作画,初春和煦的阳光照得他很舒服,他伸了个懒腰,一边拿出猫片欣赏,一边解开束发的带子。楼顶的大风突然转向,那头长得堪称华丽的银发瞬间糊到了主人的脸上,手中的猫片随之脱手——

鬼切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摇头,一边看着猫片走回画前。格拉一声,他感觉脚底踩到了一个圆圆的又有些脆度的东西。瘪下的空啤酒罐在地面刮出一道划痕往前飞去,而鬼切的身体陡然失重,他看见脱手的照片在往上飞,楼顶边缘的涂漆在急速后退。

·

像有一个巨大的泡沫在他背后轻轻炸开,温热的水泊浸湿身下,由小而大的黑影撞破视野的界限碰上视网膜和头颅,绽放出空无一物的白光——霎时间,一切又都浸没在黑暗和寂静中。

***

砰——

咚——

前后的两声巨响毫无预警地在春日的早上响彻在市中心的街道上。

短暂的寂静后,爆碎的出租车发出凄厉的警报声,楼上有个男人发出恐慌绝望的惊呼,路上的女人在怔愣片刻后把溅上血的手机连同耳塞一起尖叫着扔了出去,一对提着东西的兄弟放下东西匆匆跑过来查看。

第二天,一起坠楼事件在某些人的朋友圈里昙花一现,然后就像很多与己无关的惨剧一样,在寥寥的点赞和感叹后,又淹没在大批微商的广告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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