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次作业主题-失控】只要能护住女儿的安全,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本文BGM:金昌范-알수없는 사람 (无法了解的人)
建议配合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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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风很大。
迎着山坡上直欲将身体都刺穿的烈风,我拉紧背后登山包的带子,然后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把女儿脖子那里露出来的缝隙牢牢堵死。
“爸爸,我不冷!”被我绑在胸口的女儿眨了眨她唯一露在包覆外面的眼睛,在围巾下闷闷说道。
我抿住干裂的嘴唇摇摇头:“你要小心不能着凉,不然现在连个医生都没得找。”
“可是爸爸不会着凉吗?”女儿伸出手,盖在我被风吹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子上。
“不会!爸爸是超人!”我隔着她的棉线帽子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带着她继续翻跃这片绵延到似乎无穷无尽的山区。
我们的目的地是山的那边,那里的平原有一座由活下来的人建立起来的避难所之城,那里会是我和我女儿的新家。
我和我女儿流浪的起因,让人类社会十去其九的大灾难……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场人为灾祸。
两年前,脉阳市陨石博物馆在一块受捐的陨石内检测到了强放射性,切开研究时发现陨石的内核拥有着一种目前人类未知的特性——它可以将所有辐射到的金属转变为同样的物质,科学家们将这一现象命名为“金属感染”。
这本就是大千世界一个普通的科学发现而已,除非那个愚蠢的领导没有决定将陨核转移至另一处研究所。在陨石转移的路上,押运人员全部因为辐射泄漏而变了样子。
在之前,从未有研究发现这种辐射对人体内的含铁血红蛋白也起作用。于是押运人员们体内的血液全部都凝固成了那种放射金属。没有鲜红的血液在皮肤下奔腾,他们变成了一具又一具柔软的白色雕像。
然后就是承载着他们的那辆运输车,以及那条繁华大街上所有路过的车。
铸铁暖气片、钢架斜拉桥、不锈钢筷子、铂金戒指……人们接触到的金属像爆炸链锁一样被感染,再将人们本身屠戮于那些看不见的射线之下。一时间,社会的秩序全部失控崩溃,几乎到了要灭亡的时刻。
幸存的人们开始远离城市,远离金属制品寻找新的生活方式,我和女儿就是其中的两个。
现在我们所在的这片山区零星有很多村落存在,我选择的行进路线基本都避开了它们。相比于钢铁森林般的城市,这些村落算是安全了许多,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金属制品,那些都是有可能危害到我女儿的东西。
还有电线。
要绕过国家电网的工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必须沿着很陡峭的山体前行,又不能离水源太远,因而实际走过的路程要比我规划的路线多上许多。
“爸爸,我困。”趴在我胸口的女儿小声喃喃道。
“睡吧,睡吧。”我轻抚着她的后背,“睡醒了我们就快到家了。”
我女儿叶荼今年才五岁,但从记事起就开始和我流浪了,因而比同龄的孩子们都要乖上许多。
之前我们曾穿越了一片霉气熏天的干涸湖底,叶荼心爱的鞋子沾满了恶臭的泥巴。可她一丝一毫的抱怨都没有,仍旧像是一只小蝴蝶般在我身旁蹦蹦跳跳,还试图让满脸阴郁的我变得更开心一些。
这一路如果不是她的陪伴,我自己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地,我的手上又多了几道被树皮割开的创口。倒是女儿在我的胸口睡的很香,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红润的小嘴在那里吧嗒个不停。
叶荼,她名字里的“荼”字是我起的。字典里说它是苦菜的意思。叶荼妈妈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因为羊水栓塞去世了,当时所有医生都说她也活不下来。不知是我坚持不懈祈祷的原因还是医务人员的努力,甚至她本身就很幸运。我女儿最终挺了下来,又顺利长到现在这个可爱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奇迹。
我的女儿虽然命苦,却是有上天在眷顾着的。我和她一定能成功到达我们的新家,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从树林里走出来是山,从山上翻过去还是树林。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我也不知道我和女儿走了多少天,多少个星期或者多少个月。我只知道我磨坏了三双鞋,每次入夜都得在帐篷里晾一晾我的脚,还有上面的老茧们。
这个帐篷是我们不久之前在路上捡到的,里面的人早已死于非命,并不是由于辐射,而是其他活人干的。
我和女儿之前遇到过那些疯子,还险而又险逃脱过他们的追捕。他们已经被射线侵蚀到无可救药,于是自暴自弃的想拖更多人下水,扛着金属锄头和钉耙漫山遍野的跑,寻找那些和我们一样往避难所城逃亡的人们进行他们自私的处决。
他们不会拿走被害人的物资财富,因为没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一具又一具的白色雕像,再多的生活用品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陪葬品罢了。
除了新死的白色雕像,我们一路上还见过很多在农田里立着的“珊瑚”,那些都是很早前去世辐射者的痕迹。细菌和真菌吞噬了他们的肉体,只留下了这些纵横交错的金属血管当作他们存活过的证据,僵立维持着他们生前的姿势,就像自然博物馆泡在福尔马林中的人体血管标本一样。
第一次看到那些交错血管的时候,我女儿害怕到不敢睁开眼睛。我告诉她不要怕,说那些只是人们成了神仙后的样子。
“那我们会成为神仙吗?”我女儿这样问我。
“会的,但不是现在。你还要先长大成家,幸福的过一辈子,直到变成老奶奶的时候才会成为神仙。”我回答道。
“那可真漫长啊。”女儿感叹道,“不过老奶奶是什么样子呢?”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别过头,可泪水还是禁不住落了下来。
“爸爸,你哭了。”女儿伸出小手帮我擦干眼泪。
我怎么能不哭。我的女儿连正常的人类都没见过几个,又怎么会知道我口中的老奶奶是这么样子呢?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她安全带去避难所之城。哪怕燃尽我自己的生命,我也要让她过上一个正常女孩——在两年前那个时代女孩们该有的生活。
那天傍晚,我们宿在一个废弃的鱼塘边。女儿兴奋的指着一只聒噪的青蛙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给她讲了青蛙王子的故事。
“那为什么这的水水里面有那么多的王子呢?”
“……”我一时语滞。在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时候,她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公主亲一下爸爸,爸爸也能变成帅气的王子啦!”
这是说我丑吗?
我哭笑不得,用长出山羊胡的下巴刮擦着她的小脸,痒的她咯咯直笑。
等到了避难所之城我就可以刮胡子了。到时候,我还是你帅帅的老爸,你这个小公主的国王。
“……坐标,36541,23125,有一名……”
一阵嘈杂吵闹的杂音从我腰间响起,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赶紧把那东西按停,又观察到女儿没有被它吵醒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除了听我讲故事,我女儿更多的娱乐都是从这个小木收音机中得来的。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身上携带的食物全都被吃光了。在我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忽然发现前路有一座建在乡野间的小木屋。木屋里面时不时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为了我们二人的口粮,我不得不冒险进去讨些食物。
然而木屋里面的人早就化作了白色雕像。发出声音的是这只木质的收音机。大概是其中含有的金属纯度不足,收音机并没有因为被辐射而报废,所以在补充好食物和水之后我就把它带在了身上。
毕竟有个声响在身边,倒也不会让帐篷里的夜变得那么寂寞。
比如它有时候会唱歌,唱的都是一些仿佛是几个世纪以前的流行音乐;有时它会讲一些关于辐射的冷笑话,都是些苦中作乐的产物。我女儿特别喜欢这个小收音机,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捧在怀里才能安眠的。
白天的时候收音机往往不会出声,除了像刚刚那种宣报。播音员偶尔会用沙哑的嗓子宣布哪里有落单的逃亡者,鼓励其他人和他们一起结伴同行。
我是不太希望和其他幸存者汇合的。曾经就有人希望和我合作,却嫌弃我的女儿是个累赘。我冒着可能受伤感染的风险打了他,那是这一路上我唯一的一次冲动。
但我不能再这样冒险了。如果我死了,那么谁来管我的女儿呢?
不知过了多久,女儿从我的怀抱中醒过来,迷迷糊糊问道:“爸爸,我们到家了吗?”
“嘘!”我喝止她的呢喃。
在我们前方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围着篝火烤着不知什么动物的腿。那些是民间的自卫队,他们用木制弓箭射杀那些疯狂的被辐射者,算是现在的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些秩序了。
我不相信他们,虽然他们并没有攻击过我们。前几天与这些自卫队的人相遇,我向他们打听了避难所之城的事情,却被告知那里不适合我们去。
“为什么不合适?”当时我气的都快跳了起来。
在那方小木收音机之中,我已经听过无数次流浪的人在那里安顿下来的故事了。
自卫队那队长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那座城市对您这样带着……孩子的人来说是有风险的。”
又是那套弱者淘汰的狗屁理论?
当时我果断拒绝了他们欲言又止的邀请,抱着女儿独自踏上了前往避难所之城的路。谁敢对我女儿指手画脚,都将是我的敌人。
这回又是一波吗……
抱紧女儿的身体,我从一道篱笆后面望着篝火周围的那圈人。本打算在这片废墟中歇歇脚的,无奈这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那就只能……
咔嚓。
倒退中的我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空气中很是刺耳。
“什么人!”
废墟中的几人都警觉了起来,我抱紧女儿没命地往山上跑,直跑到口干舌燥,面红耳赤才停了下来。
没有力气再去看那些人有没有追来,我瘫倒在山顶的一棵大树旁边。
“爸爸,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们。”在我累倒的时候,身上的女儿搂着我的脖子疑惑问道。
“因为……他们……是坏人。”隔着围巾搂住她温热的后脑勺,我感觉肺部被冷空气撕扯的痛都减弱了稍许。
“可是他们和上次给我们地图的那群叔叔不是一批人吗?”
“他们……想让我扔下你。”
“那爸爸会扔下我吗?”我女儿害怕了,小脑瓜直往我腋下钻。
“不会,死也不会。”我亲吻她的头顶。
与其让我放弃女儿,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稍微休息了一会,我就带着女儿继续往前路进发了。这山林里有可怕的被辐射者,有伪善的自卫队,还有可能有野兽存在。
为了女儿的安全,我要早点从这片山区走出去。前方,我们前进的方向,是我们未来的家。只有到达山那边的那片平原,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在这片山区里连续见了七次日升日落,第八天的早上,我和女儿终于跨过最后一片山头,见到了山那边被旭日晒到闪闪发光的平原,还有平原上搭建起的那座木头堡垒。
“爸爸,那是我们的家吗!”女儿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是的!”我也有些热泪盈。
我做到了,我们终于做到了!
“……坐标,36514,23189,有一名疑似被辐射男子……怀抱一女孩尸体……避难所……射杀……”
咔。我把收音机的声音掐死,然后把它丢到了一边。木头收音机在地上弹了两下,裂成了两半。
我们要到家了,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我所有的规划,所有的谨慎终于酿出了胜利的果实。
“走,我们回家!”
抱紧怀里的女儿,我迈开大步向着那片太阳升起的土地走了过去。
那里有我们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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