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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二.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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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事毕,与“花陌”相关的红尘俗事,彻底了结。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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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两人连夜安排好各自事务,第二天清早便快马离开浩气盟,奔赴峪县。

陈谏自六年前拿到“花陌”的身份,期间也只在出任务的途中,去过“故乡”一回。当时他乘着牛车,沿着信件寄送的地址来到这个小小的村庄,找到原主向他描述的那间土房,站在院前向里望了一眼。如今几年过去,无论是斑驳的门扉、长满杂草的小院还是残旧不堪的主屋,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未有半分变化。

二人将马拴在门边,踏进院子。眼下正是黄昏,村里处处炊烟,这间小屋却静悄悄的,也没有点灯。陈谏在门口唤了声“阿爹”,正打算直接进去,却忽然听到一声低哑的嗓音:“谁……?”

陈谏按在门上的手略顿了顿,旋即推门而入。阴冷气息迎面而来,现在已是寒冬腊月的时节,屋里却仅有一只小小的碳盆摆在床角,也不知多久没拨弄过了,厚厚一层灰中闪着三五点明灭火星。陈谏走到榻边,轻声道:“阿爹,是我,大郎。”

“大郎……大郎?”榻上的老人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猛地抬头,斥道,“不肖子……你……还敢回来!”

虚弱的怒骂很快淹没于一阵剧烈的呛咳,陈谏连忙俯身轻拍他的后背,低声解释:“我已经不在恶人谷了,我……改邪归正,去了浩气盟。”

老人没有理他,转动一双灰黄的瞽目,分辨着屋中的两人:“旁边……是……谁?”

“是我在浩气盟的同僚。”

“伯父,您好。”

秦阙也走到榻前,尽管对方并看不见,仍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老人还是没有理会陈谏,而是从被中探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秦阙的方向。秦阙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握住那只枯瘦的手:“伯父——”

老人一把攥住,向秦阙道:“他……是个好孩子……年轻时候犯了错……只是一时糊涂……请你……担待着些……”

“伯父请放心,晚辈会照顾好他。”秦阙郑重其事地答道。

老人的胳膊上没有一丁点肉,皱缩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仿佛一具骷髅。他得到了秦阙的承诺,这才终于转向陈谏,喝道:“不肖子,跪下!”

陈谏应了一声,在榻旁跪下:“阿爹……”

“你可……知错?”

“是。”陈谏恭恭敬敬地回答,“今后我都会在浩气盟里,弥补以前的过错。”

他一字一句说得真切,秦阙不由转头望了他一眼。

老人喘息着,瘦可见骨的手抚在陈谏的脸上,露出了相见以来的第一个笑:“能回来……就好……”

粗糙的手指一寸一寸摸过陈谏的面孔,摸过他笔直的鼻梁与英挺的眉峰,老人似乎在寻找什么,语调仿佛带着迟疑:“你……”

“阿爹。”陈谏握住他的手,伸向自己的额角,长发掩映之下,上面有一个浅浅凸起的疤痕,“我五岁时,在灶台上磕的,你当时抓了一把炉灰撒上去,差点害我瘈疭夭折,幸好遇上了万花谷的游方大夫……阿爹你记不记得?”

“是……是我……差点害了你……”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用指尖摩挲着那处伤痕。陈谏又引着他向下,摸到被衣领遮住的后颈:“娘这里也有一个胎记,比我的大些,阿爹以前总说。”

“对……对,是大郎。”老人干瘪焦黑的双唇用力撮出一个笑容,他用双手捧上陈谏的脸,像是贪恋着什么,摩挲许久,才又向床下指了指,“那里……打开……”

陈谏俯身,看到一块明显被挪动过很多次的地砖,他伸手掀开,从下面的坑洞里取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沉甸甸的。

他打开匣子,看到塞得满满的碎银与铜板,还有一叠厚厚的书信。

“这些年……你寄来的钱……我花不了多少……都留给你……”

对于乡野人家来说,这些银钱积攒起来算是个不小的数目,而陈谏的注意力却在那叠书信——俱是这许多年来,花陌寄回故乡的家书,从最早的亲笔信,到后来陈谏模仿笔迹书写的信,最新的一封正是前不久从浩气盟寄出的,一封一封摆得整齐,全都被人摩挲得发旧。

他向这位“父亲”看去,老人的脸上正露出解脱的笑意:“大郎……你……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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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盼回了儿子,当夜便与世长辞,陈谏依照村里的习俗为这位父亲举办了葬礼。原本的花陌离乡时尚且年少,多年不曾见面的乡亲邻里们看到相貌变化的青年,不过寒暄感慨几句,并没有起疑。

天色方亮,秦阙推开灵堂的门,长明烛光下,陈谏披麻戴孝,仍独自守在棺前。花陌是这家的独子,守灵之事便只有一人担着,连续数日下来,陈谏显得疲惫了很多。秦阙一手端着一只碗,走过来放到他的面前,道:“休息一下,吃些东西。”

两只碗里分别是炊饼与稀粥,陈谏抬头,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多谢。”

秦阙看他动作虚浮地吃下粗陋的饭食,道:“吃完睡一会罢。”

陈谏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这般强撑,身体会吃不消。”秦阙走到香炉前,重新取了线香点燃插好,走回来与他并肩坐下,“我替你守着,不要紧。”

“我答应过,为‘父亲’送终。”

“我也答应过你的‘父亲’,会照顾好你。”秦阙道。

陈谏回头,烛光之中,秦阙的面容英挺而坚毅,无论何时,这个人都是一样的认真。

终于,陈谏颔首,道了句“多谢”,闭上眼。秦阙挪近了些,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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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过后,忙过下葬事宜,陈谏将匣子里剩余的银钱赠予先前每日为老人送饭的邻居,答谢其多年照顾,托付对方每逢清明烧些纸钱。此间事毕,与“花陌”相关的红尘俗事,彻底了结。

陈谏拜别乡亲们,与秦阙一道离开峪县。田埂间小道崎岖,两人亦没有要紧事,便慢慢悠悠地并辔前行。小小的村庄已经远在身后,陈谏摸到额角,将贴在那里伪装的“疤痕”揭了下来。

秦阙好奇已久,此时终于忍不住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花陌是我在恶人谷的同僚,”陈谏解释,“跟着一个万花谷出来的统领学了些武艺,算是我半个同门。”

正如先前天璇坛所调查的那样,花陌出身峪县,年少时因人命官司逃离家乡,进入恶人谷,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们同一年入谷,成了搭档。他武功不济,在一次任务中重伤不治。”陈谏继续讲道,“在濒死之时,他对我说,很后悔年少无知犯下的错误,忧心家中年迈目盲的父亲。那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你代替了他的身份?”秦阙问。

“我们年龄身量相仿,身怀花间武学,入谷时间都不长。我提议,他将身份给我,我替他尽孝。”

于是,在昆仑寒风呼啸的夜晚,一处隐蔽的冰崖之下,奄奄一息的青年用断续的声音向陈谏讲述了自己的生平,从幼年至离乡的所有际遇,到周围的每一个人,毫无保留、事无巨细。黎明时分,青年怀着满腔的不甘与悔恨咽下最后一口气,陈谏将人葬入深不见底的冰潭,继承了他的一切。

因此,在陈谏独自经营的数个身份中,“花陌”是最为真实牢靠的一个。

说到此处,陈谏闭上眼,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却忽然察觉旁边的秦阙伸过手来,拉住了自己的缰绳。他有些诧异地睁开眼,见对方面露关切之色,道:“你这些天太累,与我同乘一骑罢。”

陈谏下意识想拒绝,然而连续数日缺乏睡眠的头脑确实有些昏沉,他坐在马背上几乎要睡着,这副疲惫的神情根本瞒不过秦阙。于是他放弃掩饰,道了声谢,让秦阙将自己拉上马鞍,坐在他的身前。

胯下这匹名为“饭团”的照夜白是秦阙最心爱的战马,通灵性,亦曾驮着两人出生入死。陈谏俯身拍了拍它的脖子,轻道:“辛苦了。”

“饭团”打了个响鼻作为招呼,秦阙牵起另一匹马的缰绳,道:“先找个地方休息为好。”

“五里外有个镇子,我记得有家客栈。”

秦阙应了一声,继续打马前行。陈谏稍稍向后靠在他的怀里,未着铠甲的胸膛温暖厚实,战马也行进得非常平稳,陈谏本想闭目养神,谁知竟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达客栈门前。

这一路迷迷糊糊尚未睡足,陈谏任由秦阙牵着走进客栈,睁着惺忪的睡眼向小二要了一间客房,并吩咐沐浴用的热水。青天白日里两个男人手挽着手来客栈,引路的小二看向他们的眼神颇有些怪异,陈谏却完全不觉,进屋卸下包裹,便和衣向床上倒去。

秦阙一如既往地先赶去喂马,陈谏刚刚歪在榻上浅睡了半刻,便听到小二敲门,将浴桶和热水送了进来。在偏远的乡下待了七八天不曾沐浴,陈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抽开衣带,将外袍中衣一并丢在矮凳上,正脱亵裤,房门开了,秦阙从马厩回来,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陈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安城……要洗澡吗?”

秦阙点头:“好。”

“那,等我……”陈谏一句话没说完,抬眼却见秦阙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衣服脱了下来,一件一件叠好,并顺便将陈谏随手丢在一旁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

陈谏几番欲言又止,直到两人赤条条坦诚相对,才按住额头:“……算了,一起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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