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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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站在风口浪尖
看人来人往、世事变迁
却都不如你眼底那片澄澈
是乱世中的宁静
也可使我心跳骤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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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亲是个英雄。”
约翰总是这样说,可当年少的朱一龙追问父亲的故事,他又不肯再详细地讲下去,总是叹着气揉揉朱一龙的发旋,老气横秋道,“龙龙,你可不要学他,咱就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坚决不参军。干爹以后再帮你找个好媳妇,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娃娃……”
六岁的朱一龙对找媳妇生娃娃没有丝毫兴趣,只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约翰叔叔,为什么不能学我爸爸,他不是英雄吗?我以后也要当英雄!”约翰一脸无奈,“当英雄有什么好,小傻瓜……”
十岁的朱一龙就摸清了套路,不再问约翰那些幼稚的问题,把他敷衍过去,再回屋偷偷看从同桌那里借来的军事科普杂志。
那年父亲走之前不久,像是有预感似的,抱着朱一龙坐在冰城的通天塔上,望着星空对年幼的崽子说,“龙龙,你知道吗,我们的家园并非从来都这么安定的”,他让儿子看向漫天繁星,“那里……还有那里,都是守护着我们的英雄。以后……”他努力平复着哽咽的嗓音,“爸爸不在了,龙龙也要成为大英雄,好吗?”
那时候的朱一龙听不懂父亲话中的忧愁,只是本能地有些紧张,眨着大眼睛问他,“爸爸为什么会不在?爸爸不要龙龙和妈妈了吗?”父亲声音出奇地温柔,像耗尽这辈子的力气一样,指着一颗最亮的星星,“爸爸要去那儿,当大英雄。”
大英雄这样的说辞从来都是遥远的,却在朱一龙幼小的心灵埋下一场热血的梦。他十七岁背着约翰跑去参军前,又是星光灿灿的夜,一个人坐在通天塔上,想找到那颗最亮的星星,跟父亲说,我会成为英雄的。
这句话他曾在这说过一次。父母刚离去没多久,他就甩开约翰独自来了这,流干了出生以来所有的眼泪,而后歇斯底里地呐喊,想让星星上的父亲也听见。
可星星那么多,怎么找得到,朱一龙索性把他们都当做前辈,许了个年轻而郑重的承诺,有模有样地学太空军,敬着军礼说,“竭诚效忠布鲁星系。”
再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担心惊扰到一楼的约翰叔叔,朱一龙爬阳台回的房间。翻窗户不小心碰掉了墙上一张便签,是他两年前的字迹。
你们仰望星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会是我们未来的故乡。
你们低头看看脚下的星球,它和微尘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朱一龙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是师傅开机甲带他去执行任务。那样茫茫的宇宙,无论多么巨大的物体都显得微不足道,他们只能凭着小小的一个机甲寻出一条生存之路。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天赋,上手很快,经验十足的师傅都连连称赞,说他以后必成大器。
他开始刻苦训练,没任务时就在机甲操作室和体能训练室泡个天昏地暗,仿佛那一身的汗水才能提醒他初心为何,当然他也从不会忘,从不敢忘。
他也不是没怨过。怨父亲的大公无私,怨母亲的为爱自私,可抱怨又有何用。朱一龙最开始会躲在单间的模拟机甲里面,趴在中控台上无声地落泪,黑暗包裹着它,只有仪器微弱的光映在湿润而漂亮得过分的眸子里,却无人欣赏。
而每哭过一次,他都更坚强一点。虽然现在也会哭,但他不抗拒这件事了。他学着去接受自己的所有,包括脆弱,他是真正强大的了。
他从来都不是弱者。
奥罗拉星本就地处布鲁星系边境,星际海盗泛滥成灾,民众叫苦不迭。可这正给了朱一龙机会,他是天生的将领,收拾海盗根本不在话下,立功无数,三两年就从小队长一路爬到少校。约翰也终于松口,放开了权限任他发展,这才在白宇误打误撞闯来的时候,已经升为上校。
他从没说过,心里那块疤,在雨天还是会又痛又痒。
二十三岁的朱一龙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太阳。白宇在中央星环境最优渥的家庭长大,没有人会比他更闪耀。朱一龙时常想,他或许就是父亲送到自己身边的,一颗炽热的恒星。虽然往后的年岁里,白宇也常说,朱一龙才是自己生命中的光芒,但朱一龙都会心中反驳一句,“怎么能说是我照亮了你呢,明明是你照亮了我。”
奥罗拉星一战后,他和白宇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他有时候会笑自己,黑暗中独行了快二十年,居然也习惯了和人煲电话粥。两人从训练场上的得失,谈到选辣锅还是清汤锅,从星系边际的奇异太空植物,谈到中央星女孩们最新潮的时尚,虽然后者大多数都是白宇对姐姐的吐槽。
他有时候想不顾一切地飞去中央星找白宇,又暗自懊恼自己的幼稚。可机会来得也快,他刚升了大校不久,就被约翰带去开每十年一次的述职大会了。
近一个月的亲密接触像糖衣炮弹一样,几乎冲晕了朱一龙的头脑。他每天泡在蜜罐里,走到哪都有小白上校陪着,好不自在。
会议最后一天经历了爆炸他还是懵的,出乎意料地想,幸好白宇只负责外圈巡逻,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白统帅和他护住了李星督,在摇摇欲坠的军政大楼一角无力地等待着救援。白宇的声音从窗外传进耳朵里比梦还不真切,他只能虚弱地试着喊了几声小白,没想到真的把人招来了。
他曾经无数次恨过命运,但这一刻他只想感谢命运。千万人中,幸得相逢,是以前,也是现在。
他提前按停了医疗舱要为他注射镇痛剂的程序,毕竟,足够痛才足够清醒。白统帅和约翰叔叔的话毫不夸张是一道惊雷,颠覆了他几乎小半辈子的世界观,这会儿大战在即,却没给他时间多做思考。他握着白宇的手,朝地面射出一发光子炮,冲出了这颗不久便飞灰湮灭的中央星。
霍华德曾和战友们一起为布鲁星系带来光明,又亲手将其毁灭。
然而人类永不屈服。
世界有多阴暗,阴影里就有多弥乱。
潜入敌军总部的路上,朱一龙和白宇聊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问他梦想,他与他讲信仰,两人都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要守护的是什么。见过霍华德之后,白宇抱着他,默不作声地抱了很久,他的一切心结却突然间都解开了。
那些流亡的过去,早就成了心上一块血淋淋的伤口,好不容易才结了痂,却迟迟不见愈合。而白宇轻轻地挠了几下,痂居然有松动的迹象,然后终于慢慢地脱落,痒痒的,而后被新长出的肉芽填补上。最终难免留下一块疤,触碰起来却已经不痛不痒。
最终的胜利看起来理所当然,只有他们亲历过覆灭的人才知道个中艰辛。
战后,他陪白宇去将白父的骨灰扬于星河,作为星际统帅,能成为融进天幕的星光,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所有的行星都是由相同物质构成的。几百亿年前,坍缩形成的尘埃云里,就包含了这些原子。然而在浩瀚荒芜的宇宙之中,可供人类居住的行星却只有那么寥寥几颗。
人们穷极一生去探索的命运,又不过是一连串的巧合与概率,它们堆叠杂糅,辗转纠缠,被光子碰撞出泡沫般的幻影,当浮华落尽,我们便只囿于这烟雾缭绕的尘世。
他忍不住设想,若是没遇到白宇,他的人生轨迹会是什么样的。
会有什么不同吗。
“龙哥!你说我选哪条领带!”是白宇的声音,卷着藏不住的欢跃,从衣帽间传来。
他自嘲又释怀地笑了一下,在耳边挥挥手,那些患得患失的想法好像就都被赶走了。
管他呢,现在他要去见他的新郎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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