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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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初，东北某村。

这一场大雪从昨个夜里就开始下，直到今天黄昏这会儿才渐渐停了。白宇逆着夕阳，一步一个深脚印地往前挪，裤腿上沾了一层雪他也不介意，只是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长条纸袋。

东北人讲猫冬，村口的李大爷一周没出来卖冰糖葫芦了，这是白宇仗着一张甜嘴从隔壁老高太太那儿讨来的。

全村人都知道老高太太手艺好，奈何老人家脾气倔，就是不做生意，只给自家小孩儿弄着吃，哪天心情好才轮得到邻里吃上几口解解馋。

两只透亮的红山楂串各用江米纸裹了个严实，一齐装进袋子里，又塞到了白宇的手上。“小皮孩儿，你可别到处显摆了，他们又都来缠着我要，真当我这冰糖都是大风刮来的呀……大衣扣扣上，待会儿雪停了更得冷……”

“谢谢奶奶！我不冷，我龙哥还等着您这糖葫芦呢！天天跟我夸您手艺好，说的跟我不知道似的嘿嘿嘿！改天再来看您呀~走啦~啊对了奶奶~小年快乐！”白宇适时打断了老人喋喋不休的善意，话音还没落下就扣上帽子往外跑。

“慢点！唉……天天就知道龙哥龙哥，不过也是，小龙那孩子谁不稀罕……”

白宇是西安人，前几年上山下乡来到这儿的。当年每家只让留一个孩子，姐姐身体不好，妈妈才痛心疾首地把白宇扔了出来。

朱一龙家是当地一个传说，最经典的村花爱上村霸，白宇这群城市小青年一来就听说了。

龙妈武汉姑娘，机缘巧合来到东北，因为长相漂亮气质佳，没少被惦记。有一天几个小流氓商量好在河边把人给堵了，龙妈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弱女子，哭天喊地都不灵。

正好来河边摸鱼的龙爸就在这时候命运般地出现，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别看龙爸又白又瘦，真动起手来，村里没一个人打得过他。小流氓们记恨这村霸也许久了，想着平日里寻他落单的时候还不得呢，千载难逢的机会，收拾了他再拐走‌‌美‌‍人‌‍‍，一举两得，便一伙人齐上了。

龙爸把嘴里叼的狗尾巴草吐了，嗤笑一声，抡起鱼叉，也不伤人，就用没尖那头，乒乒乓乓，揍了这群人一顿，放他们连滚带爬地逃掉了。

龙妈受惊崴了脚，龙爸就把人背回了村里。

隔天龙妈又去道谢，这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

再然后就有了朱一龙。

小龙崽没辜负众望，模样尽数遗传了爹娘的优点，粉雕玉琢一小团子，性格又聪明乖巧惹人爱，大眼睛一眨巴，长睫毛一扑闪，全村人就都给他送好吃的。

龙爸是村里工厂的六级工，龙妈在供销社上班，两人合起来一个月有七八十块钱，日子过得算是有滋有味。家中独崽小龙就安心上学读书，不用像别人家大哥大姐一样，到了年纪就要去生产队做工。

两年前十五岁的白宇，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带领一群小知青调皮捣蛋时初见他龙哥真人的。

十七岁的朱一龙显然是刚放学，穿着个厚厚的白棉布长袖衬衫，深蓝色的长直筒裤，背着个军绿色小挎包，拎了一小兜鸡蛋，正巧撞见白宇指挥人去爬玉米堆掏鸟窝。村里人对这些知青的印象向来一般，他们也不好好干活，还总到处捣乱。

朱一龙快步走过去，一脸正气地指责他们。“你们干什么！人家好不容易堆好的玉米！你们一爬全塌了！”

白宇靠在旁边的矮墩上，看来人长的白净，一副文弱的书生样，喊起话来声音竟很是洪亮，一生气还怪可爱的，只觉有趣，就没吱声。

倒是白宇的小狗腿，从玉米堆上跳下来，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咱村草嘛！今儿怎么，不急着回家学习啦！”

“不学习也比你强，至少我不爬别人家玉米堆！”

小狗腿不乐意了，走上前去推了推朱一龙肩膀，“比谁强呢，我看看你怎么个强法！”

眼看着小书生要挨揍，白宇刚站起身，想把小兄弟叫回来，就看到朱一龙拉住那小兄弟再次推向他的手，一个过肩摔，把人放倒了。

这下子白宇身后这一群人都不干了，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从高处跳下来，带起一阵灰。白宇看他们架势是要一起上，给小兄弟找回尊严，连忙出声：“行了行了，都别给我闹事，工分扣光了你们就不嘚瑟了，赶紧都回去，要开饭了。”

“可是宇哥！这人……”

“你们先都回去吃饭，我收拾他。”

等人差不多走光了，白宇迈着四方步来到朱一龙面前，朱一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严肃地看着他，要打架，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白宇噗一声笑出来，“哥哥，你蛋碎了。”

？这人多大岁数？管我叫哥哥？

？什么蛋？哎呀我娘叫我拎回去的鸡蛋！

靠……

朱一龙睫毛扑闪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无一幸免，全碎了……刚刚的凶劲儿一瞬间全没了，朱一龙像只小兔子一样蹲在地上扒拉着袋子，白宇就站边上哈哈笑。

朱一龙抬眼瞪他，“你赔我的蛋！”

白宇被地上这一小坨萌的正中红心，把人从地上拽起来，“走啊哥哥，买蛋去。”

“……别叫我哥哥！”

两人打打闹闹来到供销社的时候，人家正要打烊，看到朱一龙，“哎，龙龙？你怎么又来啦，你妈刚回家了……”

朱一龙把白宇拉到前面来，“我带他来的，他要买鸡蛋，不认识路。”

朱一龙拿到鸡蛋，翻脸不认人，一句话也不肯跟白宇多说，转头就走。白宇也不在乎离开家时爸妈塞给他的那点钱，嬉皮笑脸地跟在朱一龙后面，左一句哥哥我叫白宇今年十五，右一句好哥哥别生气我再不带他们瞎闹了。

朱一龙回头瞪他，“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再到处捣乱了！”

白宇满口答应，一路跟着朱一龙到了人家门口，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朱一龙看天都黑了，一个心软把他带进门吃了晚饭。白宇能说会道，又不似普通城里小孩娇气，惹得龙爸龙妈甚是欢喜，这便成了龙家常客。

白宇后来真的变乖了，小知青们还都听他的，却不再调皮，每天认真地在生产队帮忙干活，有时候忙完了还能蹭几口朱一龙带给白宇的小点心和小糖球。

那个年代村里的点心可不多见，朱一龙一个月零花钱才两块钱，一毛钱两个的面包，白宇都是分好几次才舍得吃完。

不到处惹事之后，白宇也闲了下来，干完活没事就跑到朱一龙家窗户那儿盯着看。人家学习学累了，他就给人家唱西安人的歌，把他高冷的龙哥逗得盒鹅盒鹅笑。

朱一龙学习确实不错，但玩起来也不马虎。秋天撸草籽去喂邻居家的鸡鸭鹅，白宇还因为逗鹅，被鹅叼一口疼了好几天；冬天就在浇了冰的壕沟坡上爬上来滑下去，滚得一身土，两个人互相哈着白气傻乐；春天带白宇去抢村口唯一一块篮球板，朱一龙被风沙迷了眼睛，白宇帮他吹了半天；夏天带白宇去地里挖野菜，河套里摸鱼，河边烤了就吃。

别人家男娃女娃十六七岁早就成家生子了，他俩还在刚浇完水的菜园里捏泥巴玩。白宇堆了个简易版小城堡，一盖盖子四个泥胚墙就都塌了，白宇撇撇嘴，伸胳膊想让龙哥抱。朱一龙一边笑，一边躲开了他满手的泥，最后还是被他把泥蹭到了脸上。

白宇用衣袖帮朱一龙擦擦脸，认真道，“龙哥，我以后要是盖了房子，一定把你藏起来。”

他的龙哥，谁也不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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