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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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草原刚入夏的夜,并无惬意悠闲的蝉鸣,风也还带着些残凉。花无谢念着一口娇软的梦中呓语,翻了个身,锦被滑落大半,裹着细腰揉成一团。
没钻进熟悉的热源,不到半柱香,这位少爷就打了个喷嚏,悠悠转醒。
他侧躺着懵了片刻,伸手在圆枕的另一边摸了摸,凉透的温度好像在说那人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子。
两人之间太过默契,花无谢倒是没有什么怅然若失的忧思,只是略感担心而已。
他又仰着头打了个哈欠,解开缠在腰上的被子,随手摘了件挂在门旁的披风,裹在身上就出了门。
夜幕澄澈,星光熠熠,花无谢没提灯笼,踏着月辉快步走向烛光摇晃的书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在门旁一愣神的功夫,差点被冲出来的赫连将军撞到。
赫连看清是他,正要开口,花无谢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越过赫连的肩膀,他伸头看了看虚掩的门,然后转身把赫连拉到了一边的回廊里。
花无谢用口型问:“怎么回事啊?”
赫连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花无谢更加迷惑,抓着他胳膊摇了摇,轻喊道:“快说啊!怎么了?”
赫连把胳膊抽出来,拍拍他肩膀,小声道:“我们的好邻居敕勒族,最近突然开始不断地骚扰边境牧民。我们怎么会打不过,只是单于宅心仁厚,不忍劳民伤财,就派了使者去议和。可谁知,他们部族首领居然……”
他一脸愁苦,支支吾吾地不肯往下说,花无谢急得直转圈,“你不告诉我,我只能去问伯力了啊!”花无谢抬脚就要走,赫连下意识地拉住他,“别别别!”说着用手指了指屋内,“那位正气头上呢……”
伯力的脾气他不能再了解,这人看似不苟言笑,实际上很少真正动怒。花无谢挑起一边眉毛,语气也认真起来,“到底怎么了?”
赫连挠了挠脖子,嘟囔着讲道:“使者带回来的原话是,若能求得无谢公子,他族愿……不犯。”赫连神神秘秘地比了三根手指。
花无谢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先对哪点表示震惊。要他?要他干什么……
他抿着嘴消化了一下,而后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赫连:“就……三年吗?我只能换三年?”
赫连扶额,咬牙切齿地说:“三代啊,小祖宗,是三代!你知道这在我们游牧民族有多……”
一阵木门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如果赫连小将军没有喊出声的话。
伯力冷着脸站在门口,赫连打了个颤,在他动身之前就脚底抹油一样溜走了,留花无谢和伯力二人隔着门框大眼瞪小眼。
花无谢来草原一载有余,衣食无忧自是无需多言,伯力更是每天都变着花样给他寻各种新鲜玩物,却从未在部族琐事上叫他烦过一点半点的心。这小少爷想着幼时对塞外的印象,还停留在书中记载的前朝,是个荒芜的不毛之地,短短一年后便是觉得自己从前孤陋寡闻了。
初来乍到之时,赫连就慷慨激昂地给他宣扬过伯力的光荣历史,他是如何发展单于王庭的经济、如何治理边境、如何玩转外交,又是如何把匈奴整个部族推向今日的繁荣。他永远那样胸有成竹、有条不紊,花无谢信任他。
他从未像信任谁那般信任他。
然而今夜,花无谢心中莫名地发起慌来。
伯力推开门时,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鸷的冷雾,比塞北隆冬的雪还要寒凉。可不愉快的愁绪,在看到心上人的一刹那就消散了大半。尤其那懵懵的人儿,身上还裹着自己的外袍,小窄肩撑不起来毛领,蔫蔫地搭在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旁边,简直正中红心。
冷面单于终于又恢复了温柔神色,踱步走到花无谢面前,深深地凝视着他,拢了拢他的披风,然后又上前一步,把人揽进了怀里。
他把下巴垫在人肩膀上,圈住人的手臂力度越来越大,花无谢却愈加地不安。他伸手拍拍伯力的后背,“我在呢。”伯力半晌没接话,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我一直都在。”
伯力渐渐泄了劲儿,往后退了一步。花无谢却像是眷恋他的温度一般,又扑进他的怀抱。伯力失笑,扶着他的腰想把人拉出来,他却一直黏黏糊糊的,手环着伯力宽厚的肩背,像粘在人胸前一样,拉都拉不动。
他很少这样撒娇,伯力心中软成一片,顺着人发尾安抚了一阵,微微低头吻住他的额头。花无谢在他开口前就抢着说:“伯力,交给我,好不好。”他终于从人怀里出来,认真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单于,“无论你已经做了什么打算,这件事,交给我好不好。”
花无谢那双美目已经有些湿润了,眸中映着点点星辰,每一道光都在往伯力的心上戳,好不惹人怜爱。他轻轻亲吻了那双眼,“跟我来。”说完便牵起花无谢的手往屋内走去。
听到他沉稳的声音,花无谢的心神总算是安定下来。他跟在伯力身后,一只手被人握着,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悄悄抹了把眼尾,暗自下决心不可再轻易掉眼泪了。
窗边的蜡烛已经抗不过呼啸的风,被吹灭了几支,好在屋内另外点了两盏西域的油灯,还不算昏暗。屏风后的墙上,一张漠北草原的羊皮地图贴在正中央,几支小旗分别插在各部族的王庭,宣示着庄严的王权。
伯力一只手环着花无谢的腰,带他仰头看着这张地图,另一手指点着各方地形,给他讲述了整个草原的战争史。
“……敕勒族这次侵占的是我族最优渥的牧场,我定是要给他些颜色看看的。无谢,这事与你无关,不必忧心,相信我。”伯力转身,两只手都握住了花无谢的,目光炯炯,如灼如炬,烧得人脸颊都开始发烫。
花无谢低头略一思索,又抬眼看向他,“呜……赫连都告诉我了。”
伯力一怔,面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愠怒,可他又听见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语气坚定得不容拒绝。
“他不是想要我吗,那我便去会会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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