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总会重新开始

-----正文-----

Oct.25th Palo Alto

8:00

林准时起床，周六的生活要比工作日松散一些，他没有外出跑步，自己做了早餐，等待妻子一起用餐。

玉芝魂不守舍，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并不是有主见的人，根本理不清头绪。

总归还是比较担心父母的事情，再三向林寻求保证。

“真的打点好了吗？爸妈到底是因为什么惹上事了？”

林用餐的速度很快，但频率稳定，比起享用美食，更像是保证营养摄入。

他擦了擦嘴，语气非常平和：“因为什么进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保证他们很快就能和你团聚了。”

玉芝的焦虑很快被更大的惊慌压倒。

华人家属群里有人开始转发消息，昨晚东街区有华人同胞遭遇抢劫，不幸中枪身亡。群里正在号召大家注意安全。

遇害者大概三十七八，在连锁超市做搬运工，据说是姓安。

消息灵通的，还远远拍了几张警戒线内的照片。

玉芝的手机都快拿不稳，她趁着清洗餐具的时候，连打了几通电话，均显示无人接听。

她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找了个借口出门。

林见她慌张，还跟着送她到门口，慢悠悠地安慰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末了还摸摸她的头，叮嘱道：“不过昨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东街区治安一直不好，警察对那群瘾君子一向听之任之，你出门多注意安全，少往那边去。”

玉芝有一瞬间大脑恍惚。

她想，这么多年，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她的丈夫，她怎么就越走越错了呢？

12:00

玉芝还没有回家，林打电话询问：“中午还回来吗？需要我开车去接你吗？”

玉芝大概又哭了一场，带着鼻音，气若游丝：“我很快就到家了。”

她到家时，林已经做好了午餐，但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时失了主心骨，整个人飘飘忽忽，连饭都咽不下去。

林最近很贴心，劝她精神不好就好好休息。

玉芝埋进被子里，又哭了一阵，一会儿想起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想起突然去世的安哥，一会儿想起被捕的父母。

糟透了。

然而她没能安稳躺太久。

警察又打来电话，她虽然在美国待了二十多年，但一直生活在华人圈子里，英语水平堪忧。

连忙跑去把电话递给丈夫。

林皱着眉听了一阵，对那边应了几声。

转过头来，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玉芝，本来警察抓错人，今天就该释放爸妈了，可昨晚爸爸在里面和人起了冲突，被人撞到了头，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他叹了声气，惋惜道：“哎，羁押的都不是什么些善类，万一惹上帮派就更麻烦了，爸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这么冲动。”

玉芝整个人晃了一下，她勉强扶着椅子稳住身体。

她从来没敢在林面前大声说过话，现在却没了顾忌，声嘶力竭：“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蠢到现在还相信你？”

林摊摊手，坦然道：“不算太久，前天才知道。”

她气得发抖，又觉得害怕，扯着丈夫的袖子，颠三倒四地解释：“我不想害你的，我还是很爱你的！都是姓安的想贪你的钱，我……你这是要我一家的命啊，我们扯平了，既往不咎好不好？”

“你还舍不得我，对不对？你以前，对我很好的……呜呜呜。”玉芝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她和林结婚的时候，当真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她没什么文化，家里不算有钱，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倒是想过走捷径，可她胆子又小，生怕老板没傍上，反倒把自己卖了。

林几乎算得上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学历高、工作稳定、还早早在宇宙中心买了套大房子，更何况他长得帅，温柔体贴还不沾花惹草。

虽然玉芝婚后才渐渐感觉出来，她更像是个稳定床伴、全职保姆，但生活无忧，她也没有太多怨言。

只是，时间久了，年纪大了，她难免，会想要有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一个可以关心她的人。

她从前只觉得林冷淡，这一天的意外接连砸在头顶，才发现她同床共枕几年的人，可怕得远超她的想象。

就像现在，她的丈夫对她做尽赶尽杀绝之事，却还温柔地替她擦眼泪：“玉芝，我从前就很喜欢你单纯的样子，你什么都不想，能帮我省很多事，但有时候无脑过头了，就需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你想要个孩子，我会让他顺利出生，但我不保证你能安全陪他长大，你知道的，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意外。”

玉芝仿佛看见一把大刀悬在自己头顶，等待着孩子出生，等待着一场必将会到来的意外。

她终于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我错了……我错了什么呢？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15:00

玉芝把自己反锁在卧室。

18:00

林做好晚餐，敲门叫玉芝吃饭。

玉芝开了门，她好像在一天之内瘦了一大圈，她此时平静下来，近乎麻木地塞了几口饭菜。

她突然出声：“我对你，算是什么呢？”

林回她：“曾经是个稳定因素。”

而现在，不稳定了，需要花些心思来处理。

玉芝似乎想哭，可又流不出泪来，似乎真的像林所说那样，因为她什么都不想，所以竟然这么多年都不曾了解过他是怎样的人。

她哽了哽，请求道：“我能去医院看看爸爸吗？”

林对她笑了笑，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当然可以，不过不要试图逃跑或是报警，以免你未来住进精神病院，不利于孩子发育。”

20:05

林接到了警局电话，玉芝的父亲没有抢救过来，她离开医院，没有回家，而是从金门大桥跳了下去。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出乎林预料的事。

毕竟，她一直那么胆小，怎么可能生得出自杀的念头。

林叹了声气，不得不提前去为他的妻子收尸。

23:00

林暂且做好收尾工作，开着车从警局回家。

这一次，这栋房子，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然而，他打开灯，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块蛋糕，上门还插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

旁边坐着个半透明的青年。

林拿出手机看了下日期，10月25号。

他的生日。

真讽刺，就在今天，他的情敌、岳父、妻子接连去世。

而来路不明的鬼魂，在替他庆祝生日。

林对程诺招招手，捏着他的下巴，颇为满意：“我没试过男人，更没碰过鬼，不过今天心情很好，不介意尝试一下。”

程诺现在大多时候都很迟钝，只能凭借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做事。

就像他根本意识不到生日蛋糕意味着什么，但总觉得今天应该有一个。

于是，他又在自己都搞不明白的状况下，通过电脑完成了网上预定。

他同样不知道林的吻为何会落在身上。

但他，很喜欢。

本能地搭上林的肩膀，迎合着他未曾体验的热切。

他是只鬼，一只迟钝的、触觉麻木的鬼，既不会像人一样感到欢愉，又不会在痛苦中‌‍‎‎高‌‎‍‌‎潮‎‎‍‍‌。

但林意外地尽兴。

总归是个生冷不忌到连鬼都下得去手的人，做得再过分些，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Oct.26th Palo Alto

林醒来时，程诺正坐在窗边，昨晚还透明的身体终于有了实感，他闭着眼，迎着晨间的阳光，柔和的浅金色晨光不再能穿过他的身体。

他转过头来看向林，那双眼也不复之前的茫然和无由头的喜欢。

程诺语气很温和，他开口对林说了第一句话：“真糟糕啊。”

林揉揉眉头，他分明听出些惋惜，这种语气倒是让他意外：“怎么？全程围观犯罪分子实施犯罪，却不受法律制裁，让你很失望？”

程诺摇了摇头：“法律和道德无法规训死人，我不在意。”

他撑起下巴，又闭上眼，去感受阳光的温暖：“我只是以为起码你会过得好。”

“如果连你的生活都这样不快乐，那么我连死亡都不能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真是件糟糕的事。”

林起床随便披了件衬衫，他点了支烟，这次程诺没有再阻止。

林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你说，他们也会变成鬼吗？”

程诺迟疑了一会儿：“或许会，或许不会，不过看起来你并不害怕。”

林坦然道：“但我的确不喜欢不可控的因素。”

程诺忽然睁开眼笑了起来，他眉眼要比林更温和，笑起来也要温暖得多：“真奇怪，看起来你很信任我。”

林也回了个笑容：“你该感到荣幸，你是唯一一个有幸参与到我真实生活的人，也是唯一在我计划之外的人。”

这话说得有够自命不凡，但程诺并不觉得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林木森就该是个不在意规则的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抽完一支烟，开了口：“你算是救过我，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帮忙，如果你想——”

程诺食指抵在唇部，打断了他：“嘘，过来。”

他握住了林的手，摊开在阳光下，又推着手指让林握紧。

他低声说：“你昨天生日，没有送你些什么。虽然现在的一切很糟糕，但有段时间，我认为你是可以照亮一切的太阳，今天就送你一握阳光吧。”

林对程诺的印象并不深刻，自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留给他那样太过美好的回忆。

他觉得可笑，可又罕见地有些失落。

他本人，和旁人眼里的美好形象，从来都相差甚远。

程诺这段时间，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但程诺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闭上眼睛，陪我晒会儿太阳吧。”

林真的闭上了眼睛，他和程诺并排而坐，早晨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他久违地感到一丝放松。

甚至迷迷糊糊想要入睡。

他的眉头被冰冷的手指碰了碰，听见程诺喃喃道：“真可惜，我也没有学会怎么热爱生活，不然也许能教教你。”

“我真的该走了。”

再睁眼时，屋里已经只有他一个人。

林又点了支烟。

他忽然对安稳的人生失去了耐心。

Oct.27th

8:00

林准时起床，晨跑三十分钟后，自己准备了早餐。

8:55

林抵达公司车库。

9:10

小组晨会，辛格依旧充满热情夸夸其谈，林不发一言。

10:45

辛格在咖啡间遇到林，他拍拍林的肩膀：“对于你妻子的不幸，我感到非常难过。”

林依然客套地笑着：“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辛格满脸赞同：“说得不错，但是，L,有时候也要看对方到底知道到什么程度。”

这个称呼让林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领着辛格到了天台。

他还没有追问，辛格已经自报家门：“Guru，还有印象吧，我们可不止合作过一次。”

林冷笑一声：“我记得这位大概是个国际通缉犯？”

辛格撇撇嘴：“老兄，他们还说你是台湾的特务，而你看，我们俩现在只是在互联网公司混口饭吃的新硅谷人。”

他继续喋喋不休：“嘿，不过怎么说，我确实是特地来找你合作的，不然南湾的乏味生活真能要了我的命。你费尽心思想要过上普通人生活的计划显然也不成功，既然如此，不如做些让自己愉快的事情。”

林不置可否：“比如和你一起在法律边缘游走？”

辛格伸出食指晃了晃：“不不不，我更倾向于称之为规则的合理规避，要知道，做这些事，你比我更有天赋。”

林笑了笑：“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辛格疑惑：“再找个装点门面的妻子，然后时刻谨防着她知道得太多，或是不知什么时候在你饭菜里下毒？”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理由：“对了，我知道你最近对非自然现象很感兴趣，我倒是可以提供不少国家非自然管理局的内部资料，你觉得如何？”

林喝完手里的咖啡，纸杯被捏成一团，他抬手一扔，纸杯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从二楼阳台落入地面的垃圾桶。

“成交。”

17:30

林停止工作，恢复了从前的健身计划。

19:00

林按时到家。

屋里亮着灯，他推开门，餐桌上摆了一人份的晚餐。

程诺坐在一旁，非常礼貌地向他道歉：“暂时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可能还要多打扰你一段时间。”

林从酒柜取了瓶红酒，替他和程诺各倒了一杯。

他说：“谈谈你的过去吧，我想要试着了解你。”

试着允许他的生活存在不可控的因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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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番外我是写得真的无敌快乐，第一本书因为笔力不足造成的遗憾，现在完全弥补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