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回不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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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颖夫妇在秦昱通知的第二天凌晨就坐着飞机赶了过来,秦昱也是在那天第一次看到了韩酩的父亲。
韩剑锋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一种官派,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的,自己的儿子出了这么大事,他却也穿着整齐,体面到每一根头发丝,好像只是来探视一下自己手底下的员工,很无关紧要的样子。
他与看望他人的区别也可能就是看到韩酩虚弱地躺在床上时表情空白了一瞬,好像就再无表示,站在一边像是个局外人。
秦昱面对韩酩这样的父亲有些微妙的排斥,他走过去跟他微微鞠了一躬问了一声好,朝着汪颖点了点头之后就出门给韩酩接水,他觉得和他们相处一室保不齐能说出什么话来。
韩酩目送着秦昱出了门之后才将眼神移到他们的身上,他这会意识恍惚,看着汪颖有些牵强地笑道:“你们来了啊?”
汪颖的眼尾微红好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她整个人十分局促,站在那僵了一会才缓缓坐到了韩酩的床边。
“怎么样?现在还难受吗?”她声音轻缓温柔,韩酩忽然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她心情好时也会给自己讲故事,即使不会抱着自己,但也会安静地陪在自己的床头,台灯光线柔和,那是韩酩得到过为数不多的来自亲情的温暖。
他的头往汪颖那移了移,他戴着呼吸机,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现在没什么感觉。”
温热的呼吸喷撒在上面形成了雾气,汪颖还是能看到韩酩苍白的嘴唇。
她轻轻握住了韩酩的手,眼前人的手腕暴瘦得成了一副骨架子,好像就这么一捏就会碎掉。
“瘦太多了。”汪颖的声线颤抖,鼻尖也开始泛红,她低下头看着韩酩,“真的瘦太多了。”
韩酩笑了笑,“没事,我都感觉不到。”
她的双腿开始有些不自觉的发抖,她看着韩酩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片,有很多话她想要和韩酩说,她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他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好的礼物,可是好像说这些已经太迟太迟了。
她哽咽着,双手将韩酩的手包着,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滴到了韩酩的被子上,延绵着浸湿了被子的一角。
她往韩酩那凑近了一些,轻柔地揉着韩酩的头发,伏在他的耳边,“对不起啊,妈妈来晚了。”
这一声对不起尽管在汪颖看来真的毫无价值,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道歉,好像这样她真的能舒服一点。
可是她胸口却更加沉闷,她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舒心,反而更加难受了起来。
对不起,妈妈没有好好陪你,没有好好陪你过一次生日,没有好好照顾你,没有带给你完整的童年。
汪颖想,如果真的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好好疼爱韩酩,她会陪他从小不点长大成谦谦公子,会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买最好的礼物,会在他被病魔折磨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在身边跟他一起捱过去,会好好祝福他的爱情……
可事实是她为了自己的心结,错过了韩酩的一生……
韩酩用尽自己的力气回握着汪颖的手,他看着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汪颖知道,韩酩已经原谅他了。
这样的原谅来得轻易,它揭过了汪颖的冷漠,也抹去了韩酩楼道间的断离。
他的目光慢慢从汪颖身上移开,他望向了韩剑锋,他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细小,但韩剑锋却听得分明:“好好照顾我妈。”
韩剑锋的心突然像是被钝器猛砸了一下,他接下来听到了韩酩这辈子鲜少的对他的称呼:爸。
他维持的平静因为这一声爸而变得支离破碎,韩酩懂事之后很少这么叫自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奇奇怪怪,他们甚至都没有韩宸和韩酩那样像父子,但是韩酩的反抗和韩剑锋的不合适的管束又在告诉别人,他们是货真价实的父子。
可韩酩到底也不是陌生人,他惨白的脸色和清瘦的身子让他还是心痛了起来,他看着韩酩缓慢地点了点头,他说:“好。”
当他听到韩剑锋的回应之后满意地笑了笑,他转过头对汪颖说:“好好的。”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是韩酩能给出的最好的祝福了,他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的关心和爱,他原本怨恨憎恶,可他看到汪颖哭红的眼睛的时候,心底最后一丝关乎恨的东西也瞬时间消散了。
他想,就这样吧,不计较了,也计较不起了。
他看着她,“妈,我想见秦昱。”
汪颖也知道韩酩和他们之间没有别的话再说了,于是也没勉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之后就站了起来,她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韩酩的额头,“好好休息。”
韩酩轻微地点了点头,“嗯。”
秦昱提着水进来的时候韩酩已经快要陷入昏睡,可他看见他的时候,就像一个炫耀糖果的小孩,他歪着头对秦昱韩酩说了一句,“我妈刚刚亲了我的额头,那是我小时候最想要的晚安吻。”
秦昱倒水的手颤抖了一下,热水险些撒了出去,他转过头看着韩酩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他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要喝点水吗?”
韩酩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渴。”
秦昱也没坚持,伸手为他掩了掩被子,将他伸在被窝外的手又塞回了被子里。
这十几个小时是秦昱渡过的最惊心动魄的时间段,他看着韩酩昏迷又醒来,反反复复之后他就被戴上了呼吸机,医生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告诉自己现在医院能给韩酩提供的只是最基本的营养支持治疗。
刚刚和汪颖夫妇商量了之后还是打算给韩酩找一家好的私人医院,可看着韩酩现在的身体状态又不想他这么折腾。
“等你舒服一点我们转院好吗?”秦昱问他。
韩酩点了点头,“转吧,这里好压抑,我也不想待了。”
秦昱捏了捏他的指尖,“那你快点好起来一点。”
韩酩没回答,他的呼吸渐渐平缓,秦昱知道他又昏睡过去了。
他看着韩酩安静睡觉的样子,心里又漾起了酸苦,他不知道韩酩清醒的时间还有多少,以后的日子,韩酩可能连和他聊天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
他在医院里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很久,昏迷醒来的时候韩酩第一句居然是:秦昱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啊?
他这才开始有些害怕,他担心韩酩会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们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他又想着让韩酩一直做些好梦也挺好的,就让他以为自己还安然无恙,明天需要早起上课,下了课还是能吃到学校旁边的章鱼小丸子。
他们放了学黏黏糊糊地回到家里,一起洗澡一起吃饭,然后在厨房在客厅在卧室里翻天覆地,屋里是荷尔蒙的味道,是来自那个有着聒噪蝉鸣的盛夏的气息,是那回不去的从前。
是如今他们伸手触碰不到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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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得久了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