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人鱼作为种子寄宿在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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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它们很漂亮,又觉得那潮水像是素未谋面的谁的手,大而宽厚,软如棉团。
于是当海潮涨上来的时候他没有避开,反而俯下身去,向那捧发亮的水伸出了手。
刹那间远古的人鱼们确实在他脑海里歌唱起来,但之后歌唱变成了尖叫,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咆哮。潮水从他的指缝间褪去了,但是那些荧蓝光点顺着指尖爬了上来,然后像是女巫的药水那样浸入皮肤,融入血肉,渗入骨髓。
他的胳膊膨胀起来,被污染的骨头迸发了病态的生机,刺穿了肌肉,最后在体外形成了尖端泛蓝的尖刺。手指处长出了成千上万的肉芽与软骨,最后变成了弧形的肉膜,肌肉像是风帆一样鼓起来,蓝色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着,半透明的组织液中央甚至形成了一颗幼小的心脏。
他变成了怪物,那些人鱼也以此为凭在脑海中寄宿下来,没日没夜地命令他回到海边去,把手再伸进去…不…不仅仅是手…把全身都浸泡进去。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于是只能把这获得新生命的手臂用纱布包起来,用绷带裹起来,最后覆上纯黑的布料,好像照不到光这怪物就能安静下来。
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他再也不敢回到人群中去,就像一个异类不敢再回到自己的同族身边。时过境迁那些漂亮的人鱼也逐渐变成了丑陋的怪物,催眠似的摇篮曲也成为了震耳欲聋的安魂乐,把他本来还算清楚的脑袋搅成了一团浆糊,他的视力不断下滑,耳膜也要被震破了,有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流眼泪,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那只手臂像是癌细胞一样膨胀起来,在绷带下发出低沉的狞笑声。成片的水泡和脓疮在脆弱的皮肤下生长发酵然后破裂流水,他不得不每天换一次绷带,重新把纱布缠绕上去的过程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这东西马上就要战胜他了,或者说从他来到海边的那一刻开始就输了。他是个认识字、知道希腊神话与外面世界的人,也是一个注定无法再回到这片渔村的人。而他也是个软弱而且孤独的人,一个注定无法离开这片渔村的人。
而如今他再也无法离开这片海了,因为他甚至再也不是个人类了。它用梦境与痛苦困住了他,蚕食他身为人类的尊严与身体,把他变成了异类中的异类,让他无话可说也无人可倾诉。
它终于打败了他。
海洋在他面前模模糊糊地混成一团,他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多少年之前天真地幻想过未来,他也许可以在大城市住下来,在毕业之后找一份工资不错的工作,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人鱼的歌声在断崖下飘悠地响起来,大海像是之前那样光明浩瀚,如同那个已经流产掉的幻梦一样真实。
他缓缓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然后缓缓向海张开双手,接着倾身拥抱下去。
…让我再做一次梦吧。
人鱼们用春藤般的手臂接住了他,美妙的歌声在耳边再次响起。
他好像又要流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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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未完结,最后一章会揭露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