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没有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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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是没有预兆。
也许最开始只是李白偶然意识到他与韩信的交流逐渐变少,躯体接触也逐渐变少,甚至他们疏于做爱,每次韩信都是披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倒床就睡,连一声招呼都难得对李白说了。但或许更早的时候,早到韩信第一次在任务中负伤,李白就发现自己无法再忍耐——无法忍耐韩信的受伤、工作、乃至是个别态度。
韩信从来不和他谈论自己的工作,也很少与李白交流他的工作,他对李白的爱显而易见——他愿意甘居人下,接受平庸,同李白一起拥抱平淡的生活;他对李白的敷衍也显而易见——他对李白的兴趣、职业、乃至是想法,都不甚在意,一意孤行,从不会向李白袒露心迹。
但最开始他们不是这样的。
在更早一点的时候,韩信刚刚和李白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会为了李白的生日而召集了一帮小弟,逃课逛遍商务街,只是为了买一只合适的钢笔送给李白。他甚至不主动去送,而是让人把钢笔像递情书一样递给李白,还得勒令小弟结结巴巴地说一句早就想好的蹩脚情话,说得李白一听到,就知道这是韩信的风格,因为没人会把温柔绵绵的情话说得仿佛“老子就是喜欢你,老子送你的东西快收下”……但他欣然接受,并且在当天晚上还以害羞(他看来的)的韩信一个吻。
李白很早就知道他和韩信的不同,他从来都是聪慧至极。而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包容两人交叉远行的一些观点和脾性,但时间真正长了以后,他发现某些被放大的隔阂是无法被填满的,并不是他不去填,而是韩信不在乎,甚至不经意地把隔阂拉大。
因为韩信从来不觉得两个人的关系需要一方去委曲求全来维持,他足够自信,甚至自傲,他清楚自己的魅力大于缺点,他知道自己能永远吸引李白的目光,所以他对李白的包容习以为常,并且变本加厉,恃宠而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是因为最初是李白追求的韩信,所以韩信理所当然的觉得两人之间是他占据主导权,即使是在情事方面,他也专注于自己更爽的姿势和方式,从而在某些时候就忽视了李白的看法,但这不代表他察觉不到李白个别敏感的心思,但他无法理解,甚至不能接受,有时候他会想,他与李白相爱,两个人都毫无保留了,明明早已亲密无间,为什么李白还会觉得不够满足?
李白的欲求不满,韩信的无欲无求,造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李白渴望获得精神上的同步,想要灵魂的交融,韩信却觉得身体的亲密已经足够亲密,两个人本应该保持他们各自不同的看法,有个词不是说吗?求同存异。
但是李白太急,太焦虑,太想得到一个结果,而韩信太过冷淡,太忙,思想又直,于是某一天,他们最终走向了分道扬镳。
那一天的前一天。
李白只是同平常一样沉浸于他的小说中,他码字、发呆、完善大纲、与编辑和同行交流,最后他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他与韩信的大头照,以及日历上早已被他画了好几个红圈的日期。
那是他与韩信的十周年纪念日,就在今天。
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十次,最开始的几次,他们欣喜异常,精心准备,企图给对方一个彰显自己无尽爱意的惊喜,但到后面,当两人考上不同的大学、开展不同的工作以后,尤其是韩信的工作,使他们开始聚少离多,有时候韩信甚至会忘记这一天,忙到连回家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李白好几次做好了一桌的菜,独自在家里等待,烛光闪烁,他握着一簇红玫瑰——他向来喜欢送韩信这种花,他们在一起那么久,韩信收到的来自李白的红玫瑰不下上千朵了,但他们都不厌其烦,并且乐在其中——韩信没有回来的夜晚很多,但没有哪次比纪念日当天给李白带来的孤独感受更多。
是,孤独。当李白坐在餐桌上,看着蜡烛被燃烧殆尽、米饭冷得难以夹动、菜肴变了色、太阳落下又升起的时候,他感到了彻骨的孤独。也许是写作者天生敏感,又或者是他李白心思细腻过头,最开始有强烈爱意支撑的时候,他不觉得他与韩信之间有什么不对,等到那些激情被时间冲散、慢慢变成细水长流的平淡感受时,那些早就盘旋心中的阴影才突地放大,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了李白整个内心。
于是他绝望地想,他和韩信之间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倒掉饭菜,洗好碗筷,丢了蜡烛和玫瑰,收拾好家里,坐在沙发上打开平板,翻出他曾经存过的一些关于他描写韩信的废稿,开始发呆,一直到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时,他才发现他的指尖停留在一段话上——
“……他坐在我身边时,总是低垂着眼的,好似有什么让他一直不满意似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并非是他不满意,而是他习惯低头看我了,好似神明低头看他的信徒,而我甘愿在那样的眼神下跪地祈祷,只求他把世界的爱意多分给一点予我。”
于是那一天到来了。
李白还记得那天下着雨,飘了一点小雪。他们所在的城市偏北方,秋天便有雪花盛开,最早在十年前,他穿着棉袄,跑了足足十公里,脸色绯红,气喘吁吁地跑到韩信的宿舍楼下,憋出了一身的汗,用他翻遍了半座城市找来的最后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胆战心惊地送给韩信,说这是春夏过去最后一朵、也是唯一一朵还没有枯萎的玫瑰花,他把它送给韩信,因为他觉得韩信的发色很美,希望韩信能够同这朵红玫瑰一样常开不败。最后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韩信一起把这朵红玫瑰养到明年春天。
那会韩信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李白以为他要嘲笑自己的时候——他也的确嘲笑了李白,他拽过李白的领子,扬着声音道,蠢货,告白不是这样告的。
李白茫然地看着他,韩信的脸突然在脸边放大,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浅浅的吻已经结束了,而李白甚至没来得及回味韩信难得的那一点柔软感触。
他红着整张脸看韩信,惊喜地发现对方露出来的一点耳尖也红了。
十年过去,年少轻狂时的爱恋变淡,他们熬过了七年之痒,熬过了无数次争吵,唯独没有熬过一天黄昏下,韩信看向李白,漫不经心的眼神。
那天李白笑着把米饭戳散开,语气轻快地说:“我前几天看了一本小说。”
韩信咬住一块牛肉,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白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上,他不去看韩信,他什么都没看,双眼散漫地放空着。
“故事的男女主角在一起十多年,捱过了七年之痒,捱过了无数次争吵和误会,最后因为女主角一次出门回来忘了买菜,他们分手了。”李白斟酌着道,“分手的时候男主角对女主角说:‘再热烈的爱也抵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当一切激情被磨灭,爱情化作了平淡如水,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女主角反驳他,大概意思就是说爱情总会脱离激情,变成细水长流的亲情的。男主角却说,他不要爱情变成亲情,他要爱情永远是爱情。如果爱情永远变成了亲情,那他宁愿不要那份爱情。”
韩信抬头看了李白一眼,那一眼看得李白浑身冰凉,因为他知道韩信明白了他的意思。
韩信是何等的聪明啊,很多东西他不去看,并不代表他真的不知道。
李白深呼吸了一口气,避开了韩信的眼神。
他在逃避。
他逃避着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分手吧,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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