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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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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圓桌極大,大如四面八方降下的穹頂,而桌面上點點繁星般的珍饈美饌,閃耀著奪目的香氣,主家與依附的旁支家族全都圍著主桌坐著,離主座最遠的位置,依然能聽清主座上的主家大人說的每字每句。

離主座最遠的位置坐著的我聽清了,卻沒怎麼聽懂。

總之,除去主家大人對膝上那個小傢伙的幾句戲言之外,大意就是,大家快吃吧,不過,這餐桌上只有一尾珍貴的魚,這隻魚只生了兩顆眼珠,這兩顆眼珠,他要給那個坐在他腿上的小傢伙吃,因為他愛吃魚,尤其愛吃眼珠子,像星子般澄亮通明的眼珠子。

我不愛吃眼珠子,但我也好想有個能坐在主座的人像這樣當著眾人的面給我點什麼,賞眼珠子好,賞我一巴掌也好,叫我為了他去死更好。

總好過無人在意。

他可能聽見了我的心願,所以繞過了大半個穹頂找到了我,我感覺手裡的碗沉了沉,低頭,那雙星子般的魚眼珠似是怨恨似是悲憫的眼神便猝然攫住了我的心。

「吃掉。」他嘴裡石裂般迸出兩個字,他壓抑他稚嫩的童音,使其成為一句具有威嚴的命令。

我身邊的人們紛紛施禮,父母兄弟姊妹拉拉我的衣袖提醒我謝恩,但我聽見了他的強行,聽見了他的壓抑,甚至聽見了那微不可聞地顫抖。

幫我。

兩個字在我的心裡聽見了別樣的音貌。

我學眾人跪下了,將我所聽懂的,安放於雙膝之下,掩藏於眾人之中。

我的兩支筷子胡亂搗進碗裡,捅破怨恨,攪爛悲憫,一切成形的都散去,是非善惡的邊界在筷子的一舉一刺間模糊了,等到我手裡端著一碗渾沌,我放下筷子,用小湯匙舀起一杓粥般的碎星子,碰唇量溫後,高舉到了他的嘴邊。

他小口含住了整個小湯匙的勺部,我的手感受到一股力量,力量很小,一段一段,是力的方向讓我明白了他在吸吮,一段一段,打著啜飲的節拍。

我違抗他的命令,試著牽他伸過來的手,逃向一條未知結果的路。

而幸運的是,這一路,他沒有掙脫我的手。

這是我的賭注,在身世的天秤上,我站在離秤心很近的地方,我很輕,要奉上很大的力量才能向另一端的宿命要求一點點接近公平的傾斜。

我是人,他是半神,如果,能讓他站在我這邊,哪怕只有一隻小指按在我這邊,宿命就可能相對來說輕一點,身世的天秤也會傾一點。

我想讓我的家族往圓桌此端向彼端挪一挪,我心野,我算計。

不過也有漏算的時候,比如說,我忘記我舀到了第幾勺,他抬頭吻了我,用短短的手環住我的腰,小小舌頭鑰匙般開啟了我的唇齒,像一隻吐沫子的魚,渡了一口給我。

腥味,不是腐壞勝似腐壞,苦味,似毒非毒。這星子般的眼珠子啊,除了稀有,一無可取之處,即使碎去這雙眼珠子的怨懟眼神,也碎不去食用時繚饒在舌根久久不散的餘恨。

這一吻,讓我難以克制地面露難色,而他卻笑了。

是在嘲笑我的自己為是?那為什麼要一口又一口地嘗著我作的孽呢?我就該服從他的命令,為他吃掉,而不是餵他吃掉。

我賭輸了,降罪於我吧,不要禍及我的家人。我舉起碗將所剩無多的碎星子昂首飲盡後,五體投地,發著抖,閉眼墮入黑暗。

「我要他。」我聽見了他的聲音,嘹亮而清脆地擊破了我用以自囚的漆黑囹圄,他溫暖的小手拂去我周身寒意,化開我凍麻的雙膝,他的力氣不大,但足夠將我攙起。

經此以往,他每長大一點,過年家宴上,我的家族果真就如我所期望,從此端往彼端一點點地挪動。

而每挪動一點,在眾人眼中的我就得到越多賞賜,而在他眼前的我就越發赤裸,赤裸到我在他面前早已遮掩不住自己貪婪的醜態和從底層爬上來之後想要更加放肆作威作福的補償心理。

當老主家大人死了,換他坐上了主座,而我坐在他身側時,我之於他,已了無新意。

他見過我所有羞於見人的樣子,洞悉我一切難以啟齒的心事。

當他長高到我抬頭才能吻他時,又來了一尾珍貴的魚。

而在圓桌的彼端,我看見了一個與我截然不同的少年。

「主家大人,我愛吃魚眼睛。」少年朝氣蓬勃地喊著。

多年以前我聽得清彼端的聲音,此刻我也能聽清彼端的聲音。

「我們不用吃苦了。」他笑著摟我的腰。

然後把那尾魚的眼珠子賞給了那少年。

少年看上去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只覺得他許久沒有笑得如今日般開心。

開心得我後悔起多年前為什麼不是主動站起來學這少年大喊。

他是否又更喜歡這樣主動熱切的表白?

他是否在暗示著他厭倦了我?

我不想他賞東西給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哪怕是賞又腥又苦的眼珠子,賞一巴掌,甚至賜死,所以我在他緊緊抱著我的時候,在他的耳邊輕輕吹了一道風,他就處死了那個少年。

我不怕誰替代我,哪怕是被替代,我也永遠地留在了他的心裡,我的同族哪怕長得只與我有半分神似,便能勾起他的憐憫與寬恕,我怕極了他新找的人一點都不像我。

我只怕這一件事,其餘無所畏懼。

在那少年的母親用誅神劍刺向他時,我來不及明白為什麼,向著他去的劍會從我的胸膛穿出來,我低頭用雙手死命摀住了穿過了胸膛依然固執地朝他遞去的劍尖,幾根我的指頭掉在了他的腳邊,隨後劍裂成了好幾塊掉到了我的指頭邊,本職誅神的誅神劍在殺死凡人的瞬間自毀了,而方才誅神劍出鞘時釋放出的,令他七竅流血的龐大威壓也解除了。

我無比欣慰,我抬頭給了他一個燦爛至極的笑。

「你看!」我守護住了我心裡最珍貴的你,也守護住了你心裡我的位置。

趕在我倒地前,他接住了我,他的血和我的血在我們的身軀上奔湧著分支又匯流,我心底一股惡寒,想起來了那件我一直記得的事。

初見他的那年家宴,老主家大人對他說的那幾句戲言:

「若誅神劍現世,該當如何?」老主家大人如是問。

「神御人,劍誅神,人毀劍,相生相剋自是如此。」

「御人不可以毀劍。」

「若御人無以毀劍,愛人可能?」

誅神劍碎,他以我之死交換了永生,而他的餘生,只要他還想找,每隔一世就能找到我,而他不想找的話,就更快活了,好算計,真是好算計。

我悟了,但憑什麼我被劍傷透的心這麼涼?

憑什麼,我愛他,我救他,甚至為他結束了我的生命,卻想讓他也嚐嚐這種寒徹骨的滋味呢?

身世的天秤啊,憑什麼在他的手放上來之後,我愈發輕如鴻毛?

難道牽著我的手的他從未站在我身邊,始終,

他和那端的宿命站在一起,

冷冷望著我在天秤的另一端高高彈起,再重重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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