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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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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撿起地上一根枯柴,親手引火,看著它從花心處盛開著零落

-----正文-----

我是小園丁,他是小少爺。

我們之間除了被人喊時,名字裡都有一個「小」,其他再無相關。

就連這名字裡唯一相同的一個「小」字也有著雲泥之別。

我的小,是年紀小,資歷淺,能力低,好欺負。

他的小,也是年紀小,但寵溺多,寬容有,責備少。

比如說,我犯錯被罵哭了,花園裡的老師傅會問我:「你還小嗎?」

而他犯錯,不等他哭,府中最尊貴的老太爺,會護著他,同舉著藤鞭子的老爺說,「他還小嘛。」

我從沒想過他會看上我,但他就是看上了,他對我念了那些我讀不懂的書,他要我演著書裡的情節,他要我仿著畫裡的姿勢,我是個伺候他的下人,他卻總是扮書畫裡的小女子,那些或命運受人擺布,或身心受盡屈辱,或本性含蓄羞澀,或天生體貼隱忍,或身世悽惻悲涼。我不懂為什麼備受府中眾人寵愛,精緻得像一尊陶瓷小俑的他,喜歡在我粗糙的大手和身下婉轉求歡,我只覺得他是渡我的活菩薩,每每他在我面前快樂得全身通紅,我恨不得生出千手去逗弄他,恨不能生出千眼去環視他。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養花養得極好,是花園裡的一把手,那是他上私塾前,找我最頻繁的時候,也不知誰先起的頭,我們灑了好多甘露在花園裡,那陣子的花尤其牡丹跟集體發情似的,白的玉白,紅的火紅,青的紫的橘的黃的更是爭奇鬥艷,本來開不多的可以一晚開了滿枝頭,本來就每天開的花更是像開飯前的灶房那般香氣四溢,我自然是得意得很,他也很享受,花園開得美了,來逛得人多了,也來得勤了,我們在花園裡躲著人做,有時我們與來人就隔著一座假山,他拉著我的手掐他的細頸或摀他的口鼻以遮掩他的喘吟,幾次他在我手裡沒了氣,直到我急哭了,他才笑著轉醒說是騙我的,雖然我下手自覺越來越輕,但我每次還是被他騙,與其說是我愚蠢,不如說是我甘願,更可能,我愛極了他騙我成功時開心的樣子。

最刺激的一次是夜半有個孩子來花園裡偷花,那孩子一手拿著兩朵並蒂而開的紅色芍藥,一手摀住自己的小嘴,也不知道站在那裡偷看了多久,我把雙腿發軟的他攬到假山後面藏好,走到孩子身前蹲下。

「反正這花不結果,沒關係的吧。」這孩子似乎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那你為什麼偷呢?我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到死都沒有鬆開拿著花的手,他殺我的花,我便處理了他做花肥。

種花是我謀生的唯一手段,種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聽他說過太多戲文詩畫裡負心的男子,我見不得他落得如那些可憐女子的悲傷結局。他喜歡,所以我陪著他演過千百遍,只求不要有任何一遍成真,如果不幸成真,我渴求本該屬於女子的結局來到我身上,每次他窩在我的臂彎裡沉沉睡去,我都這麼向上蒼祈求。

所以那日來臨的時候,我不慌。

那晚我站在他的房門外,他說得了一件好看的衣裳要換了之後才許我進去,他還在換,大少爺卻過來了,我不得不閃身到梁柱之後躲一躲,大少爺沒見到我,他推門進去又探頭出來確認四下無人之後小心翼翼的關上門,不久之後我聽見裡頭傳來爭吵推搡。

吵了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了,在我聽到了那句之後。

「你都和那個下人做了,憑什麼不和我。」

我踹開房門,對著大少爺後腦杓就是一拳,大少爺倒地,他撲來我懷裡痛哭失聲。

我難以形容我有多麼慶幸我自己沒有如戲文裡那些男子般優柔寡斷,但他只是焦急地罵我傻子。

「你怎麼辦?」他傷心欲絕的眼睛迅速澆滅了我逞一時之快的快意。

我和他商量出來一個辦法,既不多傷害其他人命又能引起騷亂的辦法。

從離他房間最近的花園一隅,我親手放了一把火,親眼看著我千百個日子的心血付之一炬,火勢蔓延得極快,火焰如千萬隻掙扎求生的手,此起彼落地抓向夜空,大半的星星閉上眼睛,沒有哪一朵花能得救。

我跑了大老遠去花園中最盛開的那盆正紅色牡丹,我跑到這裡原想移那朵牡丹離開火海。

然而,這一路上著火的牡丹實在太美了,那是我傾盡全力也沒有培育出來過的黑牡丹,色焦形嫩,比著火的牡丹更美的是燒沒了的牡丹。

看過上百朵牡丹死,我奔走到那盆正紅色牡丹面前時,再也移動不了半步,我在火來之前來了,然後我撿起地上一根枯柴,親手引火,看著它從花心處盛開著零落,被火舌舔拭著一瓣瓣焦化,被火爪撩撥著一聲聲哀號。

果然人世間最惹人垂憐的還是牡丹叫。

我在花園儲水的水缸上澆油點火後才開始大聲呼喊走水啦。

而他在房間裡待到救火的人們經過時,才趁亂說有壞人進府裡打暈了大少爺。

也有人懷疑為什麼我大半夜的在花園,以及為什麼大少爺會在他的房間。

但後來就沒有人懷疑了,因為過了幾天,府中只剩下了他一位少爺,另一個,只是個癡呆的廢人。

闔府上下帶動輿論風向統一口徑一口咬定是政敵所為,當他隨著老爺在御前為他的哥哥長跪不起以求皇上主持公道的時候,全天下都信了他的美貌。

皇上甚至許了一直未嫁的親小妹給他,以表慰問之意,平息這場風波。

他新婚那晚,我守在婚房外,紅燭透過窗紙渙散,人影映在了窗紙上,我聽著裡頭傳來的歡聲笑語,脫衣時衣物的摩娑聲,既替他高興,又替自己傷心。花園燒毀了,我本來也在被遣散之列,但他收了我在他身邊,如今我卻要在最接近他的地方,空懸著那隻想牽他的手,眼巴巴地望他與別人卿卿我我。

我在嘆氣的餘光中,察覺我身旁也有一個人與我相同,同樣扒著窗,同樣豎起耳朵,那是公主的陪嫁丫鬟,明明是女子的裝束,在她穿來卻有幾分不遜於男子的颯爽。

她也覺察到了我的目光,轉過頭來。

我們居然就開始了一場不知何時才會到頭的目光較量,極其幼稚可笑,卻又在這漫漫長夜中格外重要,彷彿誰的目光先認輸撇開了去,誰的主子在這場婚姻中就是被壓制的那方,誰的目光先落荒而逃,誰就得自己一個人在這淒冷的夜裡為主子有了更親密的愛人而繼續默默神傷,無從發洩。

我輸了,我先轉開了目光,但絕對不是我的錯。

房門打開了,是他走了出來,我的目光被他牽走了,不是穿著新郎官紅袍的他,是一身鳳冠霞披的他。

「掀蓋頭啊!」一隻菩薩般的手遞給了我一桿秤。

我愣愣地接過了秤,愣愣地掀了蓋頭,愣愣地一把擁他入懷,珠翠摔了一地,涕淚流了他滿頭。

我手中竟不知何時握了幾根他的斷髮在手中,他的秀髮也是烏黑的,隱隱中我嗅到了一縷焦香,不真切,用力嗅卻又無處尋了。

我低頭看了看描過黛又抿過紅紙的他,愛不釋手,情不自禁,一吻之後,我才想起身邊還有人,但我看向本該站著丫鬟和她的公主的地方,不知何時早就空無一人。

他紅著臉歡快地向我解釋了幾句,我將他打橫抱起,走進他的新房,也是我們的洞房。

後來,我和公主的丫鬟也有一場婚禮,不過我的新房,是她們的洞房。

滿朝文武都知曉,他和公主是如影隨形,如膠似漆的神仙眷侶,只有緊隨在兩人身後的我和公主丫鬟聽得清清楚楚,兩人交頭接耳的內容既不是馬賽上神乎其技的精采傳球,也不是家宴上風華絕代的宮廷舞蹈,更不是元宵燈會滿街別具匠心的花燈和峰迴路轉的燈謎,多半是藉著眼前所見的新鮮事物,明裡暗裡在同聲數落我們,或相互攀比我們各自的技術,姿態,乃至於創意。

我和公主的丫鬟有時也會暗暗較量,尤其七夕送禮,我們誰也不想讓自己的愛人輸了臉面,至於送了什麼不重要,畢竟不管送什麼,都會成為他們交頭接耳的談資。

就算被鄙夷,那也是我樂意。

京郊鵲橋邊上,甚至有他和公主的生祠,供人拜求好姻緣。那是我們四人微服出遊的時候發現的,我們還裝模作樣的學人進去上供參拜,他甚至還求了籤跑去廟祝婆婆那裡認真地解籤,一本正經地胡謅,向廟祝婆婆舌燦蓮花的形容平日裡他的「妻子」是如何大字不識、蠻橫無理又離不開他,廟祝婆婆面露難色地聽他說著,時不時望向他身後的公主,我想她可能在想這「妻子」怎麼都不生氣呢?

等出來了,走遠了,除了我,他們三人笑成一團。

「氣什麼,你還不曉得他?他就是個演戲演上癮了的說謊精。」公主拍拍我的肩說。

「妳不也是嘛?」他插著腰回擊了公主後就賴在我胸膛上撒嬌。

確實,不管是他,還是公主,作為在一片蒲公英海中藏身苟活的牡丹,說謊只不過是一種求生的本領,所幸他們都說了足夠多的謊,得以迎來今日這般在腳下方寸之地圓滿開放的日子。

只是當風足夠大的時候,該怎麼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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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著火的牡丹更美的是燒沒了的牡丹。

這句靈感來自《奇葩說》李誕:「比蒙娜麗莎更美的是燒沒了的蒙娜麗莎,比燒沒的蒙娜麗莎更美的是為了救小貓而燒沒了的蒙娜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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