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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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铺天盖地的热浪掀翻了一切活物,火势蔓延的速度宛如闪电,眨眼就席卷了整个视野。僵硬的手脚突然像被通了电路,兀自乱挥着、倒退着,再往后一步,是深不见底的窟窿,却是只够一人穿过的大小。
火里有人影在移动,愈来愈近——一股力袭来,身体向后倒去,失重感覆盖了一切感官。
想喊什么。
但徒劳撑开的口腔发不出任何音节。
“先生,听得到吗?”
“C1醒了,目前状况良好,准备下一段观察。”
耳边嗡嗡的,很烦。大脑也不甚清醒,像被放在火炉上烤了一遭,全身都烫得快爆炸。
想要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屡次以失败告终,他终于暂时放弃,转而动了动四肢。
直到半晌后耳边吵闹消失,蒋思年终于睁开了眼。其实不用花这么长时间的,但他内心深处一时有些抵触密集的目光。
他躺的地方,像是医院。
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后肘着力支撑着坐起身,蒋思年记忆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就想起了一切。
那片火并不是噩梦。
突发的森林火灾,终结了持续一年的畸形关系。
很普通的一天,徐若初照常外出了,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封死的地下室空无一人。
但是徐若初不知道。
于是蒋思年远远看着他冲进火海,无力垂下的手臂遍布血痂泥土,指尖不住颤抖着,一滴鲜血颤颤巍巍滴进泥土消失不见。
山火离地下室越来越近,双腿开始不听使唤,挪动起来。
等蒋思年彻底回神,他已经跑到了那道阻隔他自由一年的铁门前,徐若初终于发现了他,再想逃已经迟了。
徐若初离得近了,伸来的手像要抓住他,但他的脸上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泪痕?
这又算什么。
曾经的徐若初没少哭过,但这一整年,却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哪怕一滴眼泪。蒋思年觉得有些好笑,生死关头他竟然还有闲心在这找不同。
鬼使神差的,他索性放弃了动作,跟这个疯子一起葬身火海,好像也不是很亏。
但他被推了出去。
后脑硌到硬物,疼得眼冒金星,疲惫不堪的虚弱身体终于垮了,逐渐细小的视野里闯入带着火星的枯木,朝着他刚刚站的地方。
是巨物坠地的声响。
蒋思年昏了过去。
回忆戛然而止,他被救了,那徐若初呢?
抬手摁下呼叫器,蒋思年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语音接通了。
“请问有什么需要?”
唇瓣刚一张开,蒋思年却愣住了,他该说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呼吸机那头是一个陌生人,这个认知让他刚放缓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半晌没等到应答,对面的声音泄露了一丝急切,“您好,还在吗?您别急,我们马上安排人员过来……”
“别!”喉咙突然吼出一个音节,音量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蒋思年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缓慢吐出了完整的词语,“不用,我想问,我是一个人,来的?”
“请稍等……您被送进我们医院时确实是一个人,万幸施救及时,只是一度烧伤,要是没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出院。但建议做一个全方位体检,您的身体似乎处于亚健康状态。”
蒋思年轻轻应了声,大脑完全不想思考,想睡觉,先睡一觉吧。
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天色已晚,蒋思年仍旧瞪着窗外不变的景色。
他失眠了。
07
蒋思年就这样在医院的高级病房躺了一月,他常年没见的双亲才姗姗来迟,看望这个愈发陌生的儿子。
“野够了就回家,你看看你自己,哪有半分蒋家继承人的模样,别让我们一把年纪还操心。抽时间亲自去给你爷爷报平安。”
他爸的语气照样与谈合同时并无二致,蒋思年全程垂着脑袋,无聊到掰着小指数时间——四分五十九秒。
他的父母果然马不停蹄赶回公司。
蒋思年摸到一旁的新手机,十分不习惯。他已经太久没碰电子产品了,更别提更新换代极快的手机。
点开备忘录,一行字删删减减许久,终于打了上去:失眠9次,噩梦5次(疯子4次)。
徐若初还活着吗,为什么要救他?分明应该拉着他一起死才对。
蒋思年想不明白,他本能的回避一些可能性,只去思考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金钱、人脉、资源,这些年他对徐若初几乎有求必应,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难道是徐空青?但他们合约成立那一刻,对此都是心知肚明。
还有舆论,和他的父母。
整整一年,就算徐若初在公众面前掩饰得再好,蒋家也不可能查不到分毫,哪怕与双亲形同陌路,后者也不会对继承者不闻不问一整年,徐若初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蒋思年的满腹疑问,都被突然的开门声敲散了。
看到意外访客故作惊讶的神情,蒋思年飞速抓住一个瞬息闪过的念头,他应该知道原因了。
俞京墨——徐空青的好哥哥,也是他曾经的合作对象,但显然弟弟和生意场,对方更在意前者。
“这都是你想看到的。”蒋思年用了肯定的语气。
“其实有那么一点意外。”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用目光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想不到徐若初还挺狠的。”
果然。
“他早告诉你了。”蒋思年兀自呢喃,“徐若初把一切都说了,为了你弟弟……你他妈甚至帮那疯子犯法?!”
男人神情一派漠然,对指控无动于衷,等蒋思年终于平静下来,他才淡然开口,“行了,亲眼确认你无法再对空青造成威胁,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事。不过为了让良心安分点,我会找专家给你做心理上的检查。”
“少他妈在那假惺惺,滚!”
伴着一声压抑的怒吼,房门“砰”的被摔上,结束了此次极不愉快的短暂会面。
蒋思年疲惫地闭上眼,钻进被子蜷缩起来,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他的毛病实在太多了,身体上的还能治愈,精神上的却有些复杂。
花了半年时间,蒋思年才能克服心理抵触在病房与人交谈自如,等到脱离医院的环境,他又无法完全适应白大褂以外的人群。
林林总总加起来折腾了一年,蒋思年终于变回了正常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蒋思年,只是看起来是个正常人。
他曾是个享乐主义,可现如今却丧失了大半生活的乐趣,蒋思年变得喜欢酗酒,借以麻痹莫名其妙冒出的焦虑,偶尔夜深人静时,他甚至还神志不清的盯着空酒瓶流泪。
接着被失眠彻夜折磨。
但也没到撑不下去的地步。蒋思年好笑的想,他好像都快要发展出受虐倾向了。
哈……都是徐若初那个疯子。
也不知道死了没。
蒋思年到现在都没放弃搜寻对方仍活着的蛛丝马迹,甚至忍住作呕的欲望与俞京墨那个老狐狸交涉。
“你有斯德哥尔摩情结?”
“不是。”
蒋思年挂掉通话,直接拉黑了联系人,既然老狐狸找不到徐若初的踪迹,那也没必要再联系了。
如果是病就好了,起码还有机会治。
可他早已无药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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