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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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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正文-----

即使一切想象都为时太晚,即使人与人之间那些命中注定的关系、以及那些关系中蕴藏的爱和怨恨都很难改变,每次我路过研究所后边的鹅卵石径的时候,我还是要忍不住想象,如果他还活着,沿着另一条生命轨迹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的形象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出现在我脑海里,最常出现的是这样一个形象:三十六岁的他沿那条鹅卵石径向我走过来,脚穿帆布鞋,鞋底沾了一片叶子。那时一定要是秋天,因为秋天的落叶是橘红的,很像他头发的颜色。“要不要再来盘象棋?”这个形象会拍拍我的肩膀,脸上挂着他十六岁的、带着聪明劲儿的微笑。我知道自己会输,但还是会答应下来。就像我们十六岁时的习惯那样,我和他每人买一听可乐,把那些甜丝丝的褐色液体灌进喉咙。

我三十六岁。对于一个刚拿到教职的人而言,是一个足可以炫耀的年纪。前天早上,课题组秘书葆拉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个小铁盒,我回到办公室,打开它,里边是几块手工的黄油饼干,还有一张小卡片,写着“祝贺你晋升终身教职”。随后不久,物理系主页的新闻头条变成了我的名字,大厅公告栏最显眼的地方,我的照片赫然在列,学生的庆祝邮件像雪片似的涌进我的邮箱来。到处都是各种字体、各种大小的我:卡妙,卡妙,卡妙。这一切让人厌烦,如果“厌烦”这个字眼用在这里不算过分的话。

我买了一听冰镇可乐,坐在鹅卵石小径旁边的长椅上,可乐罐外壁凝结出水滴,汇成一股细流,顺着我的手滴下去,渗进泥土里。太阳照在鹅卵石上,照在我头顶的树叶上,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尘土的气味。天气这么晴朗,真让人不安,我想过不久就要下雨。“如果”——我脑中一直盘桓着这个词。如果我那时对他说出内心的愿望,如果我没有放手,如果他能够真的活到现在,穿着帆布鞋走在正常的人生轨迹上,我猜想他还比我早几年拿到教职……“这次又是我赢了!”我仿佛听到他每次赢棋的时候说的话,仿佛看到他的眼睛:争强好胜,热烘烘的。一双纯然属于少年的眼睛。

下雨了,伞不在楼上的办公室里。我感到雨水逐渐打湿我的衣服,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滂沱大雨像一张密织的网似的禁锢了我。我抬起头,可是眼睛让雨水糊住了,我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撑着伞朝我走来,有一瞬间我几乎觉得那就是他,直到那个人影开口:“你在干什么?”我才察觉到,这是辛慕尔——他的妹妹,我的妻子。

她和他长得很像:一头红发,只不过她的头发比他更卷些;面孔苍白,以致显得疲倦,有点像蜡纸。除此以外,她跟他有什么相似之处呢?当然,我也几乎不可能从雨幕中遥远地辨认出她——他的妹妹——再从她的身影把他找出来。也许,不管是谁来,我都会把那人认作他。

我举起手中的可乐,作为应答。这理由很蹩脚,那个湿淋淋的易拉罐仍然没有打开。

“回家吧,”她有点漠然地说,“我开了车过来。”

我冒着雨回到办公室,拿下书包,辛慕尔已经把车开到了研究所门口。我坐上副驾驶,在她开动之前,我把那个装着黄油饼干的小铁盒塞进她手里,就像她还是个小孩而不是妻子一样,尽管这是一种徒劳的安慰而已——我从来都不算是一个富于技巧的爱人。

她安静地从铁盒里取出一块饼干,放进嘴里,把铁盒放在仪表台上。旁边是一个陶瓷小松鼠,是她哥哥和我一起挑选的,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也像松鼠一样,爱吃饼干和坚果这类高热量食物,这让她的腹部和臀部逐渐变得丰满,仿佛她的身体正在为怀孕做准备。但我一次也没有尝试让她怀孕过。

“饼干受潮了,软塌塌的,盖子没有封好。”她说。过了几秒,她又添了一句:“噢,因为空气太潮湿了。”

这样,就不是我的错,而是天气的错了。

“抱歉。”我说。

她侧过头来,讽刺而凄凉地望着我。“你倒不如说你恨我,”她说,“这样我还能好过一点儿。”

“抱歉。”我说。“为你跟我结婚的那些年。”

辛慕尔没有答话,开动汽车,雨刷在窗玻璃上没完没了地刮着。她抬起手肘擦了擦眼睛,在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泪水的闪光。离家还有二十分钟车程,由于暴雨,或许会更长一点,三十分钟。可我在想,那里能够被称为家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也许只有一天。我们约定在明天一同去法院,递交离婚申请。这是她提出的请求,我对此没有意见,也没有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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