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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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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3)

-----正文-----

我宁愿相信那天晚上的数字67是个巧合,而不是他特意的安排。当然,究竟那是不是巧合,现在回想起来都毫无意义——说不定真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捏着我们的领子,把我们刻意安排在令人饱受折磨的地方。我过去的那些时日把我制造成这个样子:离群寡居,一副沉思的姿态,人头攒动的宴会厅叫我不舒适。我的耳朵听不惯嘈杂的声音,或许只有教授上课点名的声音才能让我为之一振。因此,当我听到主持人在台上高声念出“67”这个数字时,我才如梦初醒,把汗湿的号牌举到眼前,皱皱巴巴的卡纸上,印着烫金的“67”。

“恭喜67号获得埃克什尼尔先生馈赠的宾利一辆,那么,让我们有请这位幸运的67号贵宾上台!”

我牵着辛慕尔,一路从无数艳羡的目光中穿行而过,登上舞台,‌‎‍‌‍舞‎‌女‍‎身上的香水味向我袭来,我几乎无法呼吸。台下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在我身上,有几双眼睛甚至带着愤恨,在这片充斥着赌棍和流氓的国土上,我的好运就像病菌一样不受欢迎。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他期待我说些什么,但我沉默,我无话可说。

“67号贵宾可能是太过兴奋了,”主持人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两下,“那就请这位贵宾先介绍一下自己,好吗?”

“卡妙,M大学助理教授。”我指了指辛慕尔。“这是我老婆。”

“卡妙先生——不——卡妙博士,您和太太之前是否在,呃,与这里类似的地方消遣过?”

“没有。”我简短地说。这句话让我成了整个宴会厅的笑柄——这天晚上,临睡前,我才从辛慕尔那里了解到,那个被主持人强调的“Dr.”头衔不是尊重,而是一种讥讽。这话当然有些马后炮的意味,但参加这场晚宴已经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勇气。与她相比,我仿佛是一个迟钝的晴雨盒,当她早就感受到风暴来临时,我的指针仍旧停留在“晴朗”上。“不过个奖还挺有灵性,它知道我们缺一台好车。”辛慕尔说,她这会儿已经躺在M酒店的浴缸里,把入浴剂倒入水中。入浴剂把一整缸水染成亮蓝色,她的躯体看起来就像是廉价蛋糕上的奶油装饰。在加州时,她连浴盐都不知道是什么。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无师自通的?我刚刚洗过脸,望着镜子,我看到水滴从我的刘海上落下去,一滴,一滴,一滴。我想起宴会厅里人们嘲笑我的那个词——土老帽。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那些论文,那些给她买的打字机、钢笔和瓶瓶罐罐——好像一下子都成了一堆破烂。让妻子一起跟着丢脸的丈夫当然不是个好丈夫。

“土老帽!”他们是这样对我喊的,“滚回乡下研究他妈的苹果落地去吧!”有人把酒泼过来,几滴酒液溅在我的皮鞋上,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粘乎乎的酒渍。主持人说:“别急,别急,我们先让卡妙博士说说,面对这个意外惊喜有什么感想?”他把话筒再次举到我嘴边,但没有看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眼神里满载着讽刺。我当时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谢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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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那位埃克什尼尔先生坐在我们对面,来回品咂着这个词,突然笑起来。“可真有你的。”他跷着二郎腿,裤管下露出一截小腿皮肤。他还是十八年前那副形象,就仿佛从来没有变老似的:明亮的眼睛、稍稍翘起的鼻子和上面淡淡的雀斑,一头红发盖住脖子,一看就和辛慕尔是一家人。不过他个头长高了,如果他站起来,应该跟我差不多,或更高一些。我一再努力地把“埃克什尼尔先生”这个名字套在他身上,可这很难,尽管这是事实。

“别抽烟了,”辛慕尔说,“全国每年因为抽烟要死几千人,我不想让你也成为其中一个。”

他稍稍起身把手中抽到一半的香烟灭掉。“好,谢谢妹妹大人关心,”他笑着说,“不过还是理解一下吧——我有个朋友是做烟草生意的,平时总要帮衬帮衬。我们这行压力不小,不抽点什么就很难熬,有个同行的确什么都不抽,但他吃巧克力。他的体重大概有三百磅,哦,现在可能有三百五十磅。”

辛慕尔半是好笑半是嫌弃地靠在椅背上,扭头眺望窗外的夜景。这是M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他包下了场子,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没有一个食客。窗户外面,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好像坠落的星星一样缓缓游弋,赌场和露天音乐会的喧哗声被双层玻璃挡在外面,餐厅里只有一位钢琴师弹奏的声音。莫扎特的奏鸣曲流进我的耳朵,让我不停下沉,像是远离海岸,沉入深水区。我感到一种溺水似的痛苦——有一瞬间我几乎哭出声来,但是眼泪被憋在鼻腔里,如同无法在水下发声一样。这场重逢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回忆,我眼前出现一场暴雨,出现一辆在大雨滂沱中载着他离开的豪车。一切都是在这场雨之后,在他从我们的人生里消失后开始。那些之前发生的事,正在慢慢从回忆里浮出来,在我眼前闪现:一条柏油马路,一栋房屋和屋顶的平台,还有梯子,以及一本开了线的《费曼物理学讲义》,“图44-9 绝对热力学温度”的油墨痕迹曾经拓印在他泪迹斑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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