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写个花轿,想着轿夫也不容易,算了
-----正文-----
“等……等等?!”
帝俊微不可查地后退一步,状似冷静地看着面前的侍女——准确地说,是她们手上的嫁衣。
人间的姑娘成亲前会亲手绣出自己的嫁衣,富贵人家的女儿若想轻松些,出钱请绣娘代劳即可——道理他都懂,但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有这待遇。
眼前的大红衣裳精美绝伦,水滑的布料层层堆叠在一起,暗金的丝线隐隐沿着袖口和领口蜿蜒穿梭,更为明亮的金线被绣针引着在胸前的位置盘成一条金龙,仿佛被困在这一层轻薄的布中。
便是说绣娘的手艺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倘这衣服不用穿在他身上的话。
帝俊转头觑着靠在门边的敖广,僵在原地,似乎和面前的华丽锁缚展开一场无声的对峙,高大的身形显透出几乎满溢出来的可怜兮兮。
但敖广觉得只有一点儿。
帝俊:“龙儿……”
敖广:“嗯。”
尾音略有点挑,一分幸灾乐祸九分袖手旁观,还有九十分威胁。
帝俊看着敖广不置可否的态度就知道要糟,拿下托盘中的衣裳就把侍女们打发了出去,又在一道搜刮似的目光中火急火燎地把便衣脱下,嫁衣穿上,活似他迫不及待要做这新嫁娘。
衣服是敖广拿自己尺寸估摸着加了一点定下的,本以为够数,没成想穿到帝俊身上还是……一言难尽。
本该装着纤细体型的上衣胡乱套在结实的躯干上,胸前栩栩如生的金龙鼓起,看起来倒有了张牙舞爪的气势。两侧腋下的布料被压得褶皱都委委屈屈挤在一起,与此同时两边的水袖却短了一截,下裳的裙摆堪堪盖到脚踝以上,稍稍动作便能露出一段小腿。
“噗——”
即便敖广设想过很多次这场景,真正见到却还是忍不住弯了眉眼,漾出一波笑意。
帝俊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滑稽,但也能凭敖广的表情猜到七八分,只是哭笑不得地望着敖广,颇有种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的悲壮感——
“龙……”
“好好待着。”
一句话驳回,在外威风凛凛的天帝立刻安静如鸡。
敖广可不管他,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挑开衣带和衣领,外衣里衣一并落下。下一刻就从混沌囊中取出他自己的——新郎官的喜服。
他素来穿的都是蓝衣,间或穿几次玄色,太艳丽的衣服几乎不见得上身。现在换上这大红的衣裳,将身材衬得更为修长,腰也掐得恰到好处,刚才融去坚冰的清浅笑意还不曾淡去,和脸上的红晕映在一处,直把长安城的俊秀儿郎都压了下去,若放在人间当个公子,不知要勾得多少女儿家非君不嫁。
帝俊眼睛几乎黏在敖广身上。
他身上还是那身滑稽的嫁衣站在原地,略有些萧瑟。似乎是敖广看不下去了,一扬手便将四四方方的一块布盖在了他头上。
目光被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围堵,帝俊也没揭开,安安分分地待在原地不动弹。
按照人间的习俗,这会应该是要被喜娘牵着往轿子上走……
帝俊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在人间道听途说的成亲习俗,对自己“新嫁郎”的身份完全适应良好。蓦地感受到温热的吐息靠近——一寸一寸,隔着绣金纹的柔软布料,落在他唇上。
伴着轻柔的碾磨,那话语没受一点阻碍地从唇中滑进,径直寻到他心口处缠绕,不断收拢又放松。
“表现得好一点,帝俊哥哥。”
“我的新娘子。”
唇瓣不过停留片刻,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了,仿佛刚才的温存不值一提。帝俊失神间不自觉着追了过去,正想耍赖再一亲芳泽。敖广一脚把他连同刚才的缱绻旖旎踢到一边,刻意注意不踢脏裙摆。
“砰——”床板被砸得震天响,吱呀着要跟帝俊同归于尽。
孙氏方才在门外还一切安好,一只脚才踏进门就听见这惊天动地一声响,眼见着穿了新郎喜服的俊俏公子把戴着盖头的新娘子狠狠一踢,连人带盖头掼在床上。
“哎哟!”
她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饶是见过不少世面,也不乏夫妇血海深仇之流当众打起来的,仍是呆立在原地一会,才慌忙跑上去看床上的新娘子。
待看到是帝俊躺在床上,才想起来的路上管家的嘱托:新娘不是个女儿家,瞧着人高马大的,许是个让她们主子匡来的……
帝俊也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坐好。
所幸孙氏到底也看了半辈子的新人,即便被惊了一遭,却仍是本着职业素养给帝俊把那穿的乱七八糟的喜服整理了一遍,看上去起码有了点成亲的样子。
敖广且在边上看着帝俊从一个行走的红球变成了一根行走的柱子。他走一步,敖广随手捏来的竹扇上裂纹便多一道——忍的。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说是收拾,其实只要收拾帝俊就好。两人换衣服之际,府里的仆役丫鬟婆子一众已经将红布绸、双喜字、喜饼果子等物件该挂的挂上,该摆的摆上了。
敖广随手抛了竹扇,转身出了门,又回头朝孙氏道:
“你将他带到花轿上。”
“是。”
孙氏朝敖广背影福了福身,才牵引着帝俊往门外等候已久的花轿走去。
今日兴许是长安城的好日子,光是城西便有六七家嫁女儿。帝俊坐着的花轿虽则样式精美,混在这一团繁簇中却也没那么打眼。
爆竹声此起彼伏,唢呐乐器声交错不绝。百姓们大多相熟,随花轿一同去新郎家吃宴席,乍看去便是热闹非凡。
炸开的红纸混搅了白烟在街道上追逐,各色花灯挂在楼檐,穿喜庆衣裳扎两只总角的小儿扎堆嬉戏打闹。更有胆大些的,围着轿子旁随行侍奉的一干丫鬟喜娘等,讨些果子桂圆便欢闹着跑开,一边跑一边拍手欢笑,童音清脆彷如银铃碰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听着渐行渐远的桃夭,帝俊艰难地挪动着受缚的手脚,活动了两下。好在花轿打得牢实宽敞,再放一个帝俊都塞得下。
帝俊压根不知花轿要上哪去,只能干坐在花轿里无聊,少顷又变出敖广送他的水球捏弄。手指在薄唇边用力揉了几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轿突然被撞,摇晃几下。
左侧小窗的帘布被这力度掀开几许,扔进来一样东西,不偏不倚落在他膝上。
——是一枝缠了红绳的桃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娇艳欲滴。
帝俊拿起桃枝,指尖不同于寻常树枝的触感让他眼神都暗了下来。
他故作无事一般,手指却肆意地在桃枝上拨弄揉搓,一根桃枝被他无端摸出荒诞的色情意味,连桃枝上那两朵花也好一番搓弄。
敖广被帝俊这一顿操作弄得脑袋发懵,给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出帝俊会这么对一段无辜的树枝——尤其是当他就是这根树枝的时候!
“帝俊!”
他骤然变回原形,却让早有预备的帝俊一把搂紧。动作间盖在帝俊头上本来便不稳当的三尺红巾直接透过小窗飘出轿,不知往何处去了。
“你这个……”色中饿鬼!
帝俊见他气不打一出来,故作惊讶道:“龙儿?”
欠揍,非常欠。
帝俊几乎忍不住笑,只是收紧手臂把他搂得更紧,道:“倒没听过人间还有新郎寻到花轿中的礼数。”
敖广顶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怒反笑,拨开他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顺势将他压在轿壁上。
抬轿的轿夫只觉得轿子又是一晃,只道又是小儿顽皮,撞着轿子。
轿外锣鼓鞭炮声不绝,轿内缱绻温软绫罗交缠。帝俊只见敖广猛然伸手捏住他下颔,用劲固定好,右手不紧不慢地从袖袋中掏出一支沾了朱砂的细狼毫。就着坐在他膝上的高度,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夫君做什么呢,”帝俊被他压着手也不老实,两臂环抱着那劲瘦的腰肢,一双大手在敖广背上四处游走,嘴角微勾:“给妾身上妆吗?”
“夫君?”他声音愈渐低哑,像把小钩子般拉着人,似有若无又让人分外不舍得离开。
“你倒出息,”敖广完全不为他所动,左手捏着他下颔,右手执狼毫在他额间细细描绘,卷长的睫毛随着眼睑往下半敛着,清冷得不似人间客,语气也掺了冰渣子一般,“不知道天庭那群谏官看到你这副模样又当如何。”
言语间很像一个渣男——倘若不是他耳朵几乎要红熟了。
于是下一秒原本在身后作乱的手立刻捏上他耳垂,轻轻捏弄揉搓。帝俊手上冰凉,敖广让他捏的舒服,耳朵上被他捏过的地方却更红了。
狼毫一路向下,绘过线条锐利的眼角。敖广手指在他眼角微微撩动,朱红被他擦得晕染成桃色。
笔尖最后在唇上停下,敖广细细描了几遍都不甚满意。
他本是个好强性子,不自觉地蹙起眉。帝俊捏着他耳垂也不说话,随他折腾,毕竟这好处几十年都不一定有一次。
最后描好了,颜色却太红,不像新婚妆容,却跟人间说书的口中那些吸人精血的女鬼一模一样。
敖广搁下笔,左瞧右看都不甚满意,想照之前用手指却怕抹花了又要重画,瞅了半晌,最后只好将唇凑上去,把多余的朱红印下来。
一个不像吻的吻。
大功告成,敖广刚想把盖头重新盖上,突然想起方才那红巾似乎被吹走了,捻过飞进来的一片桃瓣,变出一方绣金红软布盖在帝俊头上,放下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手指蹭到了什么柔软东西。
走了大半个时辰,此时也快到花轿的目的地——敖广另外购置的一处宅子。他也不磨蹭,施了法术就从小窗上穿出去,留下被他折磨不短时间的帝俊。
刚才渐少的鞭炮声又开始鼓噪,围着看热闹的人只剩几个。只因城西最有名的富户张员外女儿也是今日出嫁,在福香楼摆了流水席,大家都跟街坊四邻打了招呼要去吃饭。
敖广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本来也不想多事,是以他连宾客都未曾请,只有一众丫鬟仆役。此番直接用红绸牵了帝俊,走到洞房门前的天地桌边。
孙氏领了这对新人站定,待司仪到位,便站到两侧丫鬟婆子的队列中,乐乐呵呵地看着两人,手上还攥了一把瓜子。
三指粗的红蜡烛上印着硕大的喜字,跳跃的火苗在空气中染出一片绯色,周围人虽不多却也热闹得紧,笑闹祝福声连成一片,直到那司仪清一声嗓子,堂下才安静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孙氏又上前来引着两人进了房间,随后关上门,招呼着丫头小厮们去席面上吃酒了,这时候可没谁没有眼力见去打扰主子。
虽然主人家发的薪赏向来大方,人也是个好看的郎君,一身冰霜似的气息却让人不敢靠近,可吓人,遑论闹什么洞房。
人声渐渐远了,敖广扔开手上那段红绸坐在凳上,看见帝俊还老老实实端坐在床边。惊讶之余索性拿着酒杯,将手臂撑在桌子上,看他要整些什么幺蛾子。
静默一会儿,帝俊率先开口:“夫君莫不是嫌我貌丑,不愿揭这盖头?”
很幽怨的语气,颇合他新妇的身份。
敖广默默吞下一口酒,以免自己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还挺能演。
他扔了酒杯,站起身朝床边走去,道:“娘子何必如此自谦,”一手揭开盖头随意扔了,“这倾城相貌我今日在花轿上可见的清清楚楚。”
帝俊眼前忽的一亮,忍不住微眯两眼,滚烫的眼神在敖广身上一遍遍逡巡掠夺,最终锁在了那因为一口酒而飞上红霞的两颊上。
许是今天红烛太亮,酒力太猛。敖广竟也直视不了帝俊明摆着侵略气息而异常明亮的双眸,身体还因这攻击性发热不已,面上比这红光还要艳上三分。
帝俊把他猛地拉向自己,抱住自己肖想了一天的龙儿,凑上前着迷地轻嗅他身上清浅的酒气。
终成双。
倒是好酒。
敖广感觉着身边忽近忽远的冰凉触感,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热得背过气去。不存在的火焰将他从头烧到尾,每一寸皮肤都沾染上灼热的气息,连吐息都滚烫热烈。
身体没了力气动弹,只能听着帝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原来夫君是只小桃妖。”
胡言乱语!
“今天可是夫君的花期?”
“原来夫君挑今日成亲是为了这个。”
“那妾这就为夫君纾解。”
敖广听他一口一个夫君,似是以此为荣的模样,只感觉火烧的更旺,连眼尾都踱上一层勾人犯罪的绯红。
帝俊将他放倒在床褥间,掀开繁复裙摆欺身压上去,轻轻啄吻他眉眼,一手将红帐勾下。
“终成双可不是什么普通酒。”
敖广只朦胧听见这一句,便让铺天盖地的情欲淹没,再来不及说别的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