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有很多种解释,不在一起也有很多种解释。
-----正文-----
2.
韩家家宴的宾客非富即贵,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听闻韩家少夫人一穷二白,家里也没什么背景,更是不被韩家老爷子看重,入了席,大家半真半假地恭维了几句阿蝉的美貌,便开始热络地聊起集团内部的事宜。
儿子坐在爷爷奶奶中间被照顾着,身旁的韩凛一贯冷漠地喝着水,不用应付不习惯的大场面的阿蝉却并没有自在多少。
半个小时前,他低着头跟在韩凛身后走出厕所,正对上提前到场的韩父韩母。
韩凛没什么情绪地叫了声爸妈,阿蝉一个激灵,立刻随着叫了声叔叔阿姨。
刚才在外面多少听闻些不入流的声音,此刻两人脸上余韵未退,尤其是这个所谓的儿媳妇,雪白颈间的深红吻痕比雪地里的落花还显眼。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是让他引以为傲的模范子弟,什么时候失态过,在韩父眼里,阿蝉根本就是个不男不女,只会蛊惑人心的妖精。
背着手,韩父冷冷地重哼一声,抱起小孙子入了座。
阿蝉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顺了好多长发堆到脖子里,甚至还欲盖弥彰地立起了风衣衣领,仍然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
更何况,他股间还夹着越发黏腻地往下滴的韩凛的东西。
离开洗手间前,他踉跄着摸到马桶边,正想坐下简单清理一下,韩凛大手啪地拍在他臀瓣上。
“含住。”
阿蝉坐立难安,几次忍不住,试图起身去洗手间,都被脸上慵懒散漫的韩凛伸手狠狠按住,力道带着警告,按得他的十指关节和阿蝉的膝盖皮肤都泛红泛紫。
甚至无法起身夹菜,只得小口小口吃着韩凛给他盛来的鸡汤和糯米红枣。
饭局接近尾声,上点心水果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今天的主角。
“阿蝉,你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你真名叫什么?”
闻言,坐在宝宝椅上啃叉烧包的小孩兴奋地挥舞手臂,抢答一样:“我知道——妈妈叫许知了!”
也不怪韩家的长孙插了嘴,刚才提问的珠光宝气的夫人直夸韩董的小孙子真机灵,才转向阿蝉问为什么,是不是这么叫着方便简单。
一桌人的目光齐齐扫了过来,阿蝉脸一热,想着不能给身旁的韩凛丢人,鼓着劲儿开口:“我,我母亲起的小名,说小孩……贱名好养。”
一般小孩当然不用,谁让阿蝉天生双性。
他怕别人问他原因,低着头不说话,默默抠着指甲。没注意到甜品已经转到眼前,身旁有人顺手帮他拿了一碗杨枝甘露。
那位夫人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继续:“说说你和我们小凛的爱情故事呗。”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啊,小凛真是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才告诉我们结婚了,太和我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见外了。”
话虽这么说,可字里行间都是灰姑娘怎么攀附上白马王子的讥诮。
就凭脸吗,皇权富贵身边可从不缺美人。
阿蝉愣了愣,局促起来,正犹豫着开口,只听身旁韩凛冷静的声音:
“他高中毕业就怀了,怕影响不好,就一直没说。”
宴会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韩父脸色最为不虞,韩母直接抱起咿咿呀呀的小孙子出门去了。
少顷,才有人似笑非笑地打破僵局。
“阿蝉,想不到你看起来乖乖的,安安静静的,私底下也这么有魅力啊。”
是在说他有手段,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心。
阿蝉没听出来,甚至无法思考,刚刚苦苦练习的微笑全忘了,他只知道一桌人都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把他烫得把裙边攥出一层热汗。
“是我要的。”
“啊?”
“他和孩子都是我要的。”韩凛沉着脸,指尖漫不经心绕着杯口,抬眼,直直看了过去,“苏阿姨,别把那些怀心思往他身上扯。”
“韩凛。”
韩父盯着空气,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
韩凛停下手指的动作,无畏无惧地看过去,“爸。”
气氛胶着着,暗流涌动。
阿蝉只觉得呼吸也困难,他悄悄扯了扯韩凛的衬衣边缘,没反应,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住韩凛餐桌下冰冷的手。
终于,有人轻咳一声,把火力转向他:
“阿蝉,那你们还挺不容易的。小凛大学四年不都在英国吗,那你呢,你在国内还是陪着他?”
闻言,韩凛眼里带着火气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这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之一,但哪怕此刻,他也在想着如何编造故事,好让阿蝉下得来台。
“那四年……我在国内,我们,我们没在一起……”
在一起有很多种解释,不在一起也有很多种解释。
阿蝉咽了口唾沫,抬头,继续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下去:“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我和韩凛高中就在一起了,从认识他的第一天,我就很喜欢他。”
“包括那四年,”阿蝉眼睛红了红,抑制着哽咽,抓紧韩凛的手,像是要给予他温度,也像是给自己力量,“我一直都喜欢他。”
当众倾吐完,像是抽空了全部的力气,阿蝉转过头,心潮澎湃,难以平息热切地注视着韩凛。
他看到韩凛的喉结在动,过了会儿,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的眼里毫无波澜。
“嗯。”
他低低地肯定了一声,随后在餐桌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3.
新人羞赧,宾客起哄,唯有坐在主座的韩父眉关紧锁。
家丑不可外扬,他原本并不想把这件事大摆筵席广而告之。最后还是办了家宴,一是他确实想见小孙子,二是韩母坚持事已至此,要给家族董事一个交代。
渐渐的,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已经从震怒,抵触,到了淡漠。
韩父知道阿蝉和小孙子存在的那天,是毕业回国不久的韩家,主动打来说要回家一趟。
韩家家庭关系不亲,除了每月的例行聚餐,韩凛很少回市郊的别墅。
他本就对韩凛高中毕业前夕义无反顾出国,毕业了又毫无理由地急着回国,没有继续攻读商科硕士不满。但想着,回来也正好接手集团的新产业,顺便催他和几个商场上老友的女儿认识认识,为集团锦上添花。
所以,听韩凛通知一样简明扼要地讲完原委,他用足了十成力,狠狠甩了亲儿子一个耳光。
韩凛用手背蹭了下血,舌头顶了腮帮,面无表亲地补充:
“以后他就是我的配偶。儿子三岁了,亲生的。亲子鉴定是特意做给您看的,和照片夹在一起。”
说完,留下双手颤抖的父亲,和桌子上一袋文件,离开了。
片刻,韩父撑着书桌,缓缓拿起桌上的照片。
哪还需要鉴定,简直就是Q版的年幼的韩凛,带着满脸机灵可爱的神韵。
韩父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窗边。
他从二楼书房看到,自己的儿子挺阔高大,出了门不顾母亲的挽留径直走向车边。
那个男人细皮嫩肉,唇红齿白,漂亮得像朵雨后摇曳的脆弱的花。完全想象不出能生孩子,甚至还生过一个孩子,并且一个人带到这么大。他不知在车外等了多久,一见韩凛就急切地跑过去,关心他脸上伤势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他被韩凛塞进轿车,不久,轿车发动了,连同车窗里那双好奇地扑闪着的小眼睛,一同消失在路口。
为什么。
那一刻,韩父在心里这样叩问,问自己,也问韩凛。
是报复吗。
报复谁,报复一直替你武断地做最有价值的选择,却从没给过你爱和亲情的我和你母亲吗。
韩父不明白,直到这一刻。
小孙子不在身边,他也彻底失去了和这些人周旋的耐心。
眼不见为净,韩父甚至有意忽略正在尝第一口杨枝甘露的阿蝉,以及尚在热聊的亲眷。推开椅子起身,不容置疑地宣布了散席。
4.
硬着头皮上完女厕所,终于清理完的阿蝉往外走着,松了一口气。
“嘿,是你。”
阿蝉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刚才电梯口遇到的年轻小伙。
小伙子懒得听一帮领导在包间吹牛,出来抽根烟,没想遇上刚才搭讪失败的美人。
他看着美人躲闪的目光,想到刚才问他要联系方式,结果他求救地看着一旁抱着孩子的男人。那男人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在他低低叫着老公过去的时候抱着孩子直接进了电梯。
“你老公挺帅啊,”小伙子笑笑,“也挺凶的。”
见美人尴尬地低头挠脖子,小伙子失笑,想说他也没恶意,还没开口,只见先前英俊的男人抱着孩子走来,不由分说拉着美人的胳膊,拽上了电梯。
“阿凛放手,阿蝉被你弄疼了。”
电梯门合上,臂弯里的小孩扑腾着拍打爸爸精壮的手臂。
韩凛慢慢松开手,看着一旁扭着头的阿蝉,压着火气和孩子解释:“我知道,是有坏人想欺负阿蝉。”
小孩哼了一声,嘀咕着“欺负阿蝉的都是坏人”,伸开双手和阿蝉要抱抱,“阿蝉我乖不乖,我是不是好聪明,都没露馅。”
他知道妈妈是男孩子,所以让他这么叫自己。有了爸爸以后,他索性也随阿蝉的叫法,喊爸爸阿凛。
可阿蝉说爷爷奶奶不习惯,今天一起吃饭的叔叔阿姨也不习惯,所以要叫爸爸妈妈。于是小孩一大早睁开眼就记得改口了,并且显然比大人适应得快。
阿蝉有些疲惫地笑笑,撩开他的头发,摸摸他红彤彤的小脸,“是好乖,在家也这么乖就好啦。”
“哈,那奶奶带我出去钓小金鱼的时候你们都在说什么呀。”
“嗯……说你聪明,大家都说好喜欢你呀。”
“是吗是吗。”
“嗯,真的。”
“那大家也喜欢阿蝉吗。”
顿了一下,阿蝉没讲话。
他不喜欢撒谎,也从小教育小孩不能撒谎。他直觉大家不喜欢他,孩子走后,整张桌子应该更没一个喜欢他,可他不知道这次要不要说实话。
“也喜欢。”
韩凛开口了。
阿蝉以为自己听错了,恍然看过去。只见韩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信誓旦旦的样子,和孩子保证,“真的,大家都喜欢阿蝉。”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阿蝉颤抖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靠在冰冷的电梯墙壁上。垂眸,酸涩的视线意外停在某处。
他看到韩凛抱着孩子的手上,还提着一个袋子。
透明的,里边有个小碗,是打包了新一份的,贴着封口的杨枝甘露。
5.
坐上韩凛那辆金属黑的卡宴时,习惯早睡的小孩已经打起了瞌睡。
他不习惯坐后座的儿童座椅,非要阿蝉抱在副驾驶。
轿车平稳地开上马路,阿蝉安抚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外面是微凉的晚风,纯澈沁人,夜幕帷幔般静静笼罩大地。
阿蝉按上车窗,看向单手开着车的韩凛,心里突然有种很宁静的力量。
韩凛的五官很深,鼻梁又直又挺,睫毛却很长,中和了野性的冷峻,夜色下更显俊美。
阿蝉近乎痴迷地傻傻地看着,什么也没想,开口,轻轻叫了一声老公。声音像只猫,很乖,比怀里奶团子一样熟睡的小孩还乖。
韩凛的眼神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目不斜视地开车,毫不留情地讥讽:“这里没别人,别假惺惺了。”
阿蝉眼底一热,眼神执拗起来,“我说的是真的,”顿了一下,补充道:“餐桌上那些话。”
韩凛笑出了声,脸上却毫无笑意。
他想起今天阿蝉叫的每一句老公,洗手间里依赖地抱着他,餐桌下安抚地拉住他的手,告白时颤抖的声线,还有穿着裙子遇到陌生男人时,想要往他身边躲的神情。
有温度的爱意,他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也是,他也快当真了。
如果没有在每一个温情的瞬间后又不可控制地想到那些画面。
魂牵梦绕的梦魇一样,四年前的那天,阿蝉出现在他最鄙夷的人的家里,被那人轻佻地搂着,和他提分手。
韩凛不想再要阿蝉给的错觉。
“真的。我一直喜欢你。”
阿蝉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滚下来,弄花了精美的妆容,像朵零落的残花,“对不起,我骗过你,我知道你很难再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再也不会和你说谎……我,我从没想要和你分手。”
“阿凛,我喜欢你。”
他把这句迟来的表白说得虔诚无比,尽管他们之间隔阂了整整四年的时间。
“我会把你追回来的。”
不想你只是孩子的父亲,还想和你谈恋爱,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
阿蝉的承诺像糖果一样一颗一颗砸过来,落在韩凛心头。又变成无数颗炸弹,把他接二连三萌生的期待和喜悦轰炸得干净。
韩凛自虐般悠悠地笑着,眼里的光碎成粉末,一字一顿地说:“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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