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吧啦吧啦
-----正文-----
敖广将闪存盘上交的时候,敖丙不在场。
那时候他刚开始有了妊娠反应,在家里吐得天昏地暗。申公豹原本要请假到家里来照料他,被他婉拒了。他一个人无力坐在盥洗室冰冷的瓷砖地上,寒意直往骨子里钻,他颓然地把头靠向玻璃门,额角也是一片冰凉。
这些天里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同样梦——他站在公馆烧了漫山遍野的木槿花里,哪吒遥遥地向他招着手,他却向着哪吒的胸膛开了一枪。哪吒仰面倒下去的时候还满眼的骇然,像是根本不敢相信向他开了这致命一枪的人会是他。血迸溅出来,像摔碎了盛着红酒的高脚杯,鲜红的液体与玻璃碎片擦着他的脸划过去,是木槿花一样鲜亮的虾子红。惊醒时漆黑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
他近来总是睡不好。不是梦里魇住惊醒,就是被热醒,每每睁眼,簟子上都是深深的一摊水渍。老人都说,儿子火气旺,他这一胎可能是个男孩。
是不是男孩,于他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苦笑了一下,天上的月亮离窗特别近似的,白惨惨地挂在眼前,那样可怖。
哪吒、哪吒。
哪吒被送上法庭的时候,敖丙不在场。
那时候敖广陪着他去了医院,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其实那只是一团模糊的、小小的光影,但他突然间感到心酸,酸楚几乎要从喉咙里涌出来。苦痛像是暗里伸来的一只手,一把攫住了他的心脏,窒息似的疼痛。
哪吒、哪吒。
终于到了最后,哪吒被判决的那天,敖丙也不在场。
他晨起时动了胎气,宫缩痛得冷汗直流、死去活来。从前就是白刀子、红刀子出也能咬牙抗住,现在却不行了。那痛在最深处,触碰不到、更化解不开,像是孩子在腹中号啕大哭,拳打脚踢。敖广是过来人,一面攥着他的手腕叫他深呼吸,一面指使申公豹开车去医院。他难捱地仰着头,牙齿啮破了他苍白的唇。
是你也在怪我吗?怪我把他送进了监狱?
敖丙神思涣散,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最后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隐约听敖广轻声同他说,哪吒被判了七年的有期徒刑。
他含糊地应了,然后闭上眼睛。
哪吒、哪吒。
这样的日子一直捱到这一年的末端,他才终于在监狱的会见室里,又见到哪吒。
哪吒看着清减了许多,头发也剪短了,成了罪犯们统一的寸头。但见到他时眼睛里还有笑模样,眼神温和,看得他鼻子里发酸。
陈塘四季分明,冬天里的冷也是毫不含糊。敖丙本就清瘦、不大显怀,加之穿得厚重,四个月的身子倒也不算太过显眼。他在隔离栏的一侧坐下来,慢慢伸出手,拿起了话筒。
哪吒笑了一下,将话筒举向耳侧,腕上的手铐撞在一处,当啷一声轻响。
“哪吒,”他开了口,透过话机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还是哪吒熟悉的,清朗平和,一如他这个人,像块触手温润的玉,“你还好吗?”
这话讲起来有些尴尬。证据是他搜罗来的、是他亲手交给敖广的,问他好不好,有点蓄意挑衅的意味。但好在哪吒不这样想,他面上带着笑,嗯了一声,说,“我挺好。你也要过得好。”
“哪吒,”他咬了咬牙,憋着一口气,“我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
哪吒像是呆了一呆,讶然看向他腹部,“你说……”
“哪吒,我会等你出来。”敖丙捏着话筒,掌心的汗让那塑料握不住似的,“我是个警察,万事要以陈塘的安危为先。”他顿了顿,像是哽咽了一下,“但我会等你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哪吒,那样赤诚,眼光都是灼热的。哪吒觉得他这一辈子,好像就是在等这一个人,等这一腔子无所掩饰的灼灼爱意。
可惜,这爱意来得迟了一些。
他们两个,也总是在彼此错过。
“敖丙,”他看着他,模样温和而安静。这让敖丙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安安静静,垂着眼睫的小少爷。很奇怪,他总是这样,在要紧的关头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应该,拥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人生。”
这次会面还有很久的时间,但他已经放下听筒,站了起来。逆着日光,他的眉眼轮廓都是模糊的。可敖丙分明感到那眼里的凄然,有种日暮黄昏的错觉。隔着玻璃窗,敖丙看到他动了动嘴唇,耳朵里却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哪吒跟着狱警走了,他还坐在那儿,懵懵地一字一字地辨别他的话。手里的话筒猝然砸下去,连着弯曲的电话线,垂死挣扎似的。
他说。
“把孩子打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