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年来,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了师兄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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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大雨过后,晨间的奇英府雾色迷漫,朝阳未出,树木百草沾着露水。在茂盛的草木遮掩下,一座座精致小巧的楼阁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引玉师兄!”蜿蜒曲折的回廊那头,有个少年着急喊道。
“怎么了?”被唤的人回首,样貌温润,嘴角含笑,一身挺拔颇有玉竹君子之姿。
一路跑来的少年满头大汗,吞吞吐吐:“那个……我们的早课快要开始了,师父让我来找权一真,师兄您见着他了吗?”
引玉抱着一叠卷宗,一手抵着下巴:“嗯……你让师父先开始,我去找找他。”
“那谢过师兄了!”少年得了师兄允诺,开心地笑着跑了回去。
引玉笑望着少年冒冒失失离去的背影,待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尽头,这才搬着卷宗要回到自己屋内。快要到时,引玉发现自己屋门旁那修剪齐整的草丛堆里,冒出了个卷发毛蓬蓬的小脑袋。
“一真?你怎么在这里。”引玉放下卷宗,拨开草丛,发现权一真正蹲坐在地,一手拿着树杈不知在摆弄些什么。
“啊师兄。”权一真向引玉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发现了这个。”
引玉走近了些,这才看见草丛下有一只死雀,羽毛潮湿,鸟喙半张,应是昨夜寒雨下活活冻死的。他柔声道:“一真,快别戳了。”说着便撸起了衣袖,捡了根木棍和权一真一样蹲下,在地上挖起了坑。
“师兄在干什么?”权一真好奇问道。
“挖坑,把它埋了。”引玉道。
“为什么?”权一真追问道。
“噤声。来帮我一起挖。”引玉低垂着眉,脸颊偏下处的泪痣显得他分外柔和,他轻声道,“死者为大。”
权一真也小声“哦”了一句,开始帮忙挖了起来。直至最后他一脚把麻雀踢进坑里,也是一言不发。
“唉……”引玉以袖捂脸不忍看见权一真一系列粗暴动作,他低声念叨着“抱歉”一边将土填上,“一真,你真是……”
“怎么了?师兄。”权一真一脸茫然,“我又做错了事吗?”
引玉一脸复杂,带着权一真去了最近的池塘旁洗了洗手:“做错……也不算。只是一真,大家都说你天资过人,若你愿意定能成为一位武学大师。但你得明白,比起武学精通更重要的是什么。”
权一真听得认真,连湿手都忘记擦了:“是什么?”
引玉拿了块布巾帮权一真擦手,顺带还擦去了一真脸上的泥印。做完这些,他轻叹一声,教导道:“是悲悯。”
“悲悯?”权一真脸上还沾着水珠,神情单纯而疑惑。
引玉把布巾放回石架上,牵着权一真的手往回走:“嗯。世人修行的最终境界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而凡人的情感促使我们都难以修行到这一步,所以我们便崇尚佛祖般若更为亲切的大慈大悲。江湖上的人修行多的是行正义之事,靠的是血性和感情,从而得到境界提升。将来你终会入世修行,所以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这些你都得了解,并要清楚什么情况要用什么反应来面对。而这一切的反应要以悲悯为始。”
“悲悯是什么?”权一真道。
引玉见权一真执着的神情,又无奈又好笑:“你不明白悲悯的意思?这就是你不好好上早课的下场,你现在发誓以后好好上课,我就告诉你。”
权一真眨眨眼,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我发誓了。师兄,可以告诉我了吗?”
引玉被权一真笨拙的手势给逗笑了:“悲悯的意思和同情相似,你可以当同情理解。当你遇见弱势群体时不可嘲笑不可讥讽,应示以尊重,必要的时候应伸以援手。”
权一真思索一阵后说道:“可是以前我流浪时,也没有人帮助过我给我一口饭吃啊?”
引玉轻笑着拾去经过松树林时挂在权一真背上的松子:“那是因为那时你遇见的人不懂道,也不修道。小心台阶。”说完,权一真已经乖乖站在了回廊处,被引玉催促着去上早课。
“师兄,以后我一定会入世修行吗?”权一真问道。
引玉笑道:“怎么?不乐意?”
权一真撇了撇嘴:“我不想离开师兄。”
引玉揉了揉权一真头发打着卷乱蓬蓬的脑袋:“那我和你一起入世,和你一起下山。”
权一真露出不信任的表情:“真的?”
引玉笑得灿烂,整个人都像在泛着温柔的光:“当然。我带你去山下那家茶摊吃红豆汤圆,带你去看京城的花灯游会,带你去听西北塞外的大雁啼声和胡笳曲,带你去清秀江南赏烟雨,好不好?哈哈哈,你睁这么大眼,不怕落灰啊?”
权一真眼内满是憧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权一真醒来时,天已大亮,他环顾四周皆是陌生摆设,低头一看自己也是和衣睡下,唐刀在自己枕边。
听着窗外鸟鸣和竹林飒飒,他揉揉额头,打了个哈欠,对刚才梦境虽是恍惚,但他的记忆却十分清楚。
这六年来,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了师兄的面容。
“哟!客官,您醒啦!”郭小二边擦着桌子边向着正在下楼的权一真打招呼。
“你们管事的呢?”权一真问道。
小二见气氛不对,连忙收起抹布,神情颇为紧张:“管事的?他一大清早就出去做事了……”
权一真皱眉:“在哪里做事?”
小二冒了一身冷汗:“这、这小的哪有权过问……不、不过!管事的和老吴说了晚上要留他的饭,可、可能今晚会回来吧……客官,您现是要结账还是……”
权一真听他哆哆嗦嗦抖完话,煞气消了大半,和刚才似判若两人:“再住一天。”
小二连声答应,蹿进灶屋端了碗汤水出来:“客官,我给您拿了些早点。”
权一真入座:“我问你,你们管事的是天乾地坤?”
小二道:“嗨呀!咱们管事的一直温温和和做事踏实的,他怎么可能是地坤,但他也不是天乾。他和小的一样,是个中庸。”
权一真望着窗外的草丛和万里晴空,似在绞尽脑汁思索些什么,但最终放弃了般,乖乖拿了勺子吃起早点来。勺子一搅,一个个小小的珍珠汤圆都冒了出来。
小二见权一真不解,解释道:“啊这汤圆,我们管事的之前向老吴念叨好几天才做出来的,今早管事的说这个好吃,所以我才……”
权一真摇摇头表示不碍事,舀了一个吃后,困惑道:“红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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