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破
-----正文-----
我们赶到医馆的时候,知府大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因着是手握着几条人命的重犯,知府大人怕她跑了,亲自送她来医馆,这大半夜的,谁能高兴。
我们连连道歉,又去查看来了便咳嗽不止的外祖母的身体,大夫已经给她开了一服安神的药,但毕竟老太太岁数大了,缓的比别的年轻人要慢一些。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又颤颤巍巍的去看兰香。
兰香仍在晕着,听说她当着狱卒的面将自己头上金钗的吊坠儿扯下来吞进了肚里,随后便掐着自己的脖子,面色涨的通红几近窒息,而后晕了过去。
他们这才将她送来医馆,怕她呼吸不畅,连枷锁都摘了,只象征性的带着手铐脚铐,因为她还没醒,生死未卜,衙役们也都放松了警惕,松松垮垮的围在周围。
外祖母过去看,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见兰香缓缓睁开眼睛,随口吐出一枚吊坠来,猛地用手铐上的链子勒住了外祖母的脖子,用力一拽,两人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
“我连个死人也争不过吗?”她贴着兰夫人的耳朵轻轻问道。“实话跟您说,八岁那年我们并没有走丢,是我举了一块石头砸了你的宝贝兰桂,我真悔啊,怎么那年力气那么小,就没将她砸死呢。”
衙役们被这变故惊呆了。
白日里儿子揭发亲娘的命案他们还没缓过来,夜里竟又出现女儿挟持老娘的绑架了。
“给我钥匙。”她高声喝到,“再给我一辆马车,不然我现在就勒死这老不死的。”
“你不要冲动!”知府冲进来的有些晚了。
“谈何冲动?”兰香笑起来,“我不在乎多这条命,你们也能不在乎吗?”
我们当然不能。
“你别伤害外祖母。”我沉着道,“你若想要人质,我跟你走就是。”
“你也不看看你配吗?”她说着勒紧了手中的锁链,绞得祖母透不过气来。
那边衙役别无他法,扔了钥匙,备好了马车。
她却并不急着解开镣铐,而是拖着外祖母往外走,步履沉稳,胸有成竹,上马车之前,梅寒突然叫了一声娘。
她似乎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停顿,这世间仿佛没有谁是值得她停顿的,又或者那个能让她停顿的人不在这儿。
马车动起来,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
此时是凌晨破晓之时,马车迎着初升的太阳似乎跑向了希望。
但我们都知道,那是无尽的深渊。
跑了没多久,车上便扔下一个人来,我们慌忙去接,正是我们年迈的外祖母,可惜她年岁大了,又受了惊吓,在车上的时候指不定被兰香如何对待,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已经死去了。
梅寒如同遭遇雷击一般,连着两天先是娘亲成了杀人犯,再是父亲失踪,现在外祖母又横死在我们面前,他几乎一动不动,半晌伏在外祖母冰凉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恍惚间那马车跑的远了,除了我们衙役仍在追着,梅三本想安慰梅寒,但还是咬咬牙上马向前追去。
我明白,梅三要为他娘报仇,定不能让兰香跑了的。
兰香架着马车到了约定的地方,正是那藏了兰桂尸首十二年的庙,她下了车,脱了自己的手铐脚铐,理了理衣衫,推来了门。
门内站着一个人,仆人打扮,手上却戴着一串儿价值不菲的佛珠。
“小姐。”那人正是不见了的坡脚家仆,他毕恭毕敬的低头,这么多年,从兰家到梅家,他从未唤过兰香一句夫人,忠心耿耿的像一条狗。
只是这忠心里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
“梅郎呢?”兰香一敛之前的狠厉,换上那面对梅兰的常用样子,温柔又娴静。
“睡着呢。”他回答道。
“睡着好。”兰香又问道,“我让你准备好的东西,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他说着忽然跪下去,“求小姐三思,不若我们逃了吧!”
“逃什么?”兰香笑起来,“命里该着。”
她走向后院,梅兰正睡着,睡得香甜,想来是仆人用了什么药。
于是她也躺下去,将他的胳膊枕在脖子下面,环住了他的腰,十二月的天,两人在冻土之上相拥,宛若一对儿热恋中的爱侣。
“那时候你说你叫梅兰。”兰香呢喃道,“我以为是兰香的兰,却没想到,是兰桂的兰。”
“不过没什么关系。”她忽然又笑起来,“最后这不还是我们在一起吗,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下辈子。”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我们还在一起。”
着火了。
我跟梅寒赶到的时候,梅三正怔怔的站在庙前看着那破旧的老庙熊熊燃烧着,那火光在晨光里显得有些暗淡。
就像在岁月里逐渐消失的爱意。
衙役们忙着救火,然而那老庙年久失修,木头早就不堪一击,庙内又有香火,都是些助燃的东西,再加上那坡脚家仆洒了足够多的香油,这火一时也灭不了。
我方知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那火一烧就是半天,等到整座庙宇化为灰烬,我们终于在后院的枯井旁发现两具烧焦了的尸体,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抱得那样紧,好像在跟世人解释什么叫至死不渝。
只有我知道,这是一份足以让人窒息的爱意。
一夜之间,我们变成了孤儿,梅家至此彻底沦落为整个滨城的笑柄与热闹,我无所谓,我从小被兰香嘲讽惯了,梅三无所谓,他从小被街坊邻居嫌弃惯了。
梅寒不行。
梅家的大当家的不行,他自小被捧在掌心,又年少有为,一朝遭遇如此大的变故,从家庭美满到现在父母双亡,哥哥也不是至亲至亲的哥哥,还带着一个便宜弟弟。
他原本以为我们是双生子,所以我跟他的关系比梅三要亲近一些,现在知道了真相,他有点害怕了。
他每天晚上都要来跟我一同睡,都要问我还要不要他。
我那意气风发的弟弟一去不返,我不知道该如何给予他安全感,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多偏爱梅三半分。
自小也没人交给我这些东西,我自己都是不懂什么叫安全感的。
不然我何故会在枕头下面藏着一把匕首呢。
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我遵从我的本能。
爱就是本能。
我决定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梅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