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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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锋第一个念头只是后怕，就臧奕那个不管不顾的力道，真划到了大动脉，怕是今天就得交待在这了。

来不及生气，也来不及感觉到疼，肾上腺素飙升，让臧锋还处在肌肉紧绷的颤栗中。等到僵硬的手松开，水果刀掉在床上，臧锋才按响床铃叫护士来处理。

护士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把臧锋拉去包扎，好在伤口虽然长，但不是很深，没有伤到神经。

这边刚叮嘱完，近期注意不要沾水，少碰辛辣油腻和海鲜，臧锋胸口发闷，就没忍住躲在厕所抽了半根烟。

烟没抽完，怕耽搁久了臧奕以为他走了，免不了又要作妖，用冷水冲了冲脸，等头脑清醒些了就回了病房。臧奕抬眼看他，眼睛红了一圈，他皮肤白，最近饿得脸上没了血色，被狠狠掴那一巴掌就尤其显眼，依然泛着红肿。

臧锋见不得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又一次压倒了他的怒火，他像个被儿子偷光家产打赏主播，还要忍痛原谅的懦弱家长，对臧奕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没了辙，妥协道：“说吧，你……”

他才一开口就被打断，臧奕拉住他的手腕，不敢去碰纱布上干涸的血迹，语气轻得发飘：“疼吗？对不起。”

臧锋试着抽回手，手腕却被捏得更紧，不知道饿到晕倒的臧奕哪来这么‎‍‎‌‌大‍‌‌力‌‍‍‌气，臧锋只好叹着气：“唉……臧奕，你究竟，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臧奕看进他眼里，这次反倒是臧锋躲开了视线，臧奕目光不移，“你明明知道，所以你选择逃避。”

“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好好看着我，哪怕是愤怒也好，厌恶也好。”臧奕握着臧锋手腕的手收得更紧，捏得骨骼都在作响，臧锋果然皱紧眉头，警告着回看过来，臧奕补充道，“就像这样。”

臧锋一眼就撞进一潭又深又沉的眸里，没有遮掩的锁定，像是在看理所应当的所有物，他们的地位仿佛完全颠倒，臧锋除了又一次闪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赤裸的冒犯。

在他心里，臧奕一直是个内敛的小孩，乖巧到几近温顺，从小到大都不需要操太多心，总是安静地听着，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

对话交谈时，总半敛着眼，浓密的睫毛一垂，就盖住了视线，于是臧锋无从得知，他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臧奕一手依然握着臧锋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拨开臧锋微微蜷缩的手指，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盖着伤口的纱布，他语气很轻，一句话却快抽干了臧锋的力气，“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我，但是我很舍得自己，所以不要再躲着我。”

臧锋又想抽烟了，手摸进兜里才想起还在病房。臧奕看到他的动作，低声说：“没事，抽吧。”

他想抽回手点烟，手腕被捏得发酸依然不见臧奕松手，臧奕抬了抬手，臧锋把打火机递到他手里，叼着烟前倾着身体，左手护着火苗，上齿压着烟蒂，让烟头凑到火上。

升起的烟气模糊了臧锋的视线，这一瞬间画面有些好笑，他像是被警察扣住手铐，明知逃不掉，于是放松下来讨根烟抽，聊以慰藉。

臧锋被他们俩别扭的动作惹得轻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烟，仰靠着椅背，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仰着下巴，呼出的烟在眼前绕成一团。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抱着十岁大的臧奕，故意往他还肉乎乎的脸上吹烟，臧奕的肩膀被锁住，躲不开，又不肯开口，眼泪在眼眶打转，好不可怜。

物转星移，逃不开的人变成了他。

烟头的火星快要烧到修长的手指，他才哑着嗓子出声：“臧奕，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的，并没有哪一种感情更高一级。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那么多叔叔阿姨，你见哪家的婚姻没点横枝，我并不是要打消你对这种关系美好的想象，只是希望你知道，即使满足了你想要的那种关系，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也不会随之消失。”

他始终被臧奕握着的手，反握了回去，怕触到伤口，只是轻轻包裹着臧奕的手，“我爱你，虽然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爱，我不会想要占有你，不会想要你把我当做唯一，可这并不意味着我比你所想象的少爱你半分。”

“我希望你成才，更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希望你有能力去做喜欢的事情，我在尽我所能为你提供条件，我希望有我在一天，就能让你过得轻松点。”

“恋爱关系当然有好的一面，只是，你要知道，你以为的强烈的情绪可能只是暂时的，你十岁喜欢的东西，今天未必会喜欢，现在朝思暮想的东西，你也没法保证十年之后还像今天一样在意。我不希望你或我因为一时的冲动，把未来几十年的陪伴透支为短暂、充满不确定性的相处。”

因为手掌伤口不敢有大动作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臧奕指腹上的薄茧，臧锋如他所愿，不再闪躲，而是抬起眼认真地和他对视，“如果你介意我始终只把你当不懂事的小孩，也该给我些时间，让我适应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件事。”

臧锋的字字句句，臧奕都无法反驳，他并非不懂，相反，臧锋说的没说的，早就在他脑袋里盘亘了无数遍，所以他才沉默了如此多年。

他喉咙哽了哽，在他所有预想中，即使最好的结局，也没有料到臧锋会如此剖白，到了这个境地，还肯用那样毫无芥蒂的、宽容的眼神看着自己。

臧奕的嘴唇抖了抖，低声问，“因为我们的血缘关系？所以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

“不是的，臧奕。”臧锋回他，“即使我不是你亲生叔叔，我和个没有定性的高中生也不会有可能，凭借悬殊的人生经验和社会资源让小朋友迷恋自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这很不公平，我不会这样对别人，更不可能这样对你。”

“你和我之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和我的亲缘关系，臧奕，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无论你我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会遇见多少人，这一点都不会改变，这是你我无法断绝的关系，它比所有依靠感情维系的关系都牢固，所以我们可以误会，可以争吵，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此改变。它能陪伴你一辈子，我也希望能以这种方式陪伴你一辈子。”

臧锋说得口干舌燥，他不知道臧奕到底听进去多少，但他已经极尽可能，努力去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想伸手去揉臧奕的头发，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他语气平和，“臧奕，你想要被当做一个成熟而独立的人对待，就要学着像成年人一样克制一些规则之外的情绪和欲望，我会搬回去，你也应该回到正轨上，可以吗？”

“如果我不呢？”

臧锋轻轻笑了下，“那证明我比你更信任你自己。臧奕，不要怕我失望，但别让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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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