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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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知给她将要把她送走的时间,并没有明说,只是循序渐进地先埋下伏笔:“我们先去你妈妈那住一段时间。”
然后呢?
再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风雯明白的。
行李箱收拾得很满,潘林越没有忘记把她的作业和教辅资料带上。看起来像是要出一趟远门,只是还会不会回来,风雯心里没有定数。
临走之前,她还是想再见一个人。
具体地址江尔只给她口述了一遍,但凭借几次问路,风雯还是找到了她家住的地方。
的确如她所说,很小,很破,很闷。风雯站在门口问江尔在不在家,听起来像是她父亲的声音回到:“不在——她出去打工了!”
风雯还是没有放弃:“我是她同学,可能要转学了,有一点东西想要送给她——”
听到她带了东西过来,男人很快打开了门。但也只是站在门口,警惕般地打量了她了一阵:“……你是江尔的同学?”
也只有这时风雯可以有底气地说出那个词:“对。”因为江尔不在,“是朋友。”
于是江尔的父亲让她进去,她道谢时又寒暄道:“江叔叔你……”
被他打断:“我不姓江。”风雯抬起头有些惊讶和疑惑,他又解释:“江尔随她妈姓。”顿了顿,“我姓李。”
“……”风雯轻轻点了下头,“李叔叔。”
男人坐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沙发上照看着蹲在茶几前写字的小儿子又抬手指了个房间:“江尔住那儿。”
风雯提着自己的帆布包安安静静地走了进去。
乍一看,不过是普通女生的卧房。当然像江尔那么聪明,秘密的东西也不会摆在显眼的地方让别人一进门就能看见。风雯从包里拿出从精品店里买回家没用的一些装饰品和工具摆在床边的方桌上,没有床头柜,这个桌子就像书桌和床头柜,桌下唯一的大抽屉上了锁,风雯在有些凌乱的桌面上寻找了一会儿,从笔筒里倒出了一枚小钥匙。
在学校,江尔也把储物柜的钥匙放在文具盒里,一样的习惯。
拉开抽屉时风雯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期,但还是没想到,那里面不仅装着潘林越给江尔画的画,还有他专门写给她的信。
她不能不看,本能促使着她看下去。信里出现了那样的字眼,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江尔会那么肯定潘林越说喜欢她。因为他的确说过——用本应该描绘出悠然画作的手握着不相称的签字笔写下了他没法说出口的词句。风雯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样的句子。
所以他只能写出来。也只写给了江尔一个人。
少不更事的女孩儿当然会对这样的求爱手段动心,珍藏着,不想让任何一个外人发现这段热恋以及热恋背后隐藏的亲密关系。风雯不动声色地把那些字迹算不上优雅的纸张折好,放回原处,重新给抽屉上好锁时也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冷静到了极点,竟然没有一点慌乱或者动摇。她的愤怒是异常平静的,在走出江尔有着莫名香味的房间时也想好了回报的方式或者借口。
她叫住了江尔的父亲:“——叔叔。有些事想跟您说一下。”
男人需要站在一个可以看到自己儿子练字的地方,于是面朝着客厅侧对着风雯回问到:“什么事?”
风雯的神情和语气至始至终都波澜不惊:“您有感觉到之前江尔每周三都回家很晚吗?”
男人两臂抱握在胸前:“比平常?是有点。”很快又接着说到,“但她说她是去做兼职了。”
“……”风雯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我就是感觉,她可能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
面容比同龄人要更为沧桑的中年男人微凸的眼睛布满血丝地看着她,像是在质疑她的话语的真实性。
风雯抬手握起那枚小钥匙在空中轻轻摇了摇,然后递向男人的面前:“我认为您有权利知情。”
将要转身离开时她又看着男人紧皱的眉头冷静又淡然地补充了一句:“——也只有您有办法让她回头是岸。”
她提着空空的挎包走了,并没有在心里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会对另一个女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是在回家的路上她才突然想起,江尔曾经对她说过她父亲有在酒后殴打她的习性。
但又如何呢?风雯把这些事实揭露给江尔的父亲,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受苦,仅此而已。
明天一早,她和她的养父——这两个与江尔关系最为密切的陌生人,就会几乎永远地离开这座小镇。再也不会遭遇她,也不用再顾忌她,可以完完全全地把她抛在脑后,从此与她形同陌路。
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只是那晚骤然响起的敲门声还是像午夜梦回的一场幻觉,仿佛是梦魇重返的申诉,激烈地拍打门窗试图回到这个房屋中来。潘林越就是被这个声响惊醒的,想要走到客厅去查看时却被同样醒着的风雯拦在卧室门前。
“……雯雯?”
潘林越狭长眼睛微微眯着,因为没有戴上眼镜而看不太清。
风雯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后背,劝告,或者说是哀求:“——别去。”
她像是知道那个来敲门的人是谁。被她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后,潘林越好像也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于是呼唤变得有些无奈地:“雯雯……”
风雯只是倔强地双手环扣他的腰不松手。潘林越沉默下来,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后脑勺,安抚般地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做什么。
在内心漫长的祈祷之后,敲门声终于消失了。潘林越试图把她送回房间,但风雯哭着不肯离开他,他只能把她带回到自己的卧室睡觉。
风雯醒来时,发现潘林越并没有躺在自己身边,而是躺在客厅的沙发。
她在凌晨渺茫的天色里坐在茶几压着的地毯上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最终抬手擦掉脸颊上的最后一行泪,起身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天亮时,雯雯已经不见了。
“我们镇上几十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事——真的,几十年。”
“当老子的下手太狠了这是个人都受不了。把档案给我看看。果然……低保户。”
“媒体那边回得怎么样啊?这上面让赶紧处理。”
“尸体都捞上来了还有什么处理的,无犯罪嫌疑人无杀人动机——这是自己投的水。”
“小刘——那边两口子过来坐了好久了,你去做下记录。”
年轻民警握着圆珠笔和记录表走到接待区朝潘林越和殷蓉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进来,殷蓉看了看前夫苍白脸色和涣散瞳孔,又不放心地摇了摇他的肩膀:“林越……打起精神。”
“是之前上报人口失踪的家长对吧?”民警翻看着前一天的记录单对照地填了一些空格,“十六岁…高中生…凌晨十二点到次日早上、八点……”
只是听着其他人陈述这些词语潘林越都觉得无法承受地抬手挡住眼睛。殷蓉安慰般地握住他的手臂。
民警抬起头来,询问的口气:“秦先生?”
“……”潘林越深深呼吸着回答道:“……潘。”低哑声线有些哽咽。
“……我姓潘。”
“那好的潘先生,因为你女儿失踪前你是唯一见过她的人,那我有必要询问在她失踪前你是否和她发生了言语或者肢体上的冲突?有过任何对话、矛盾或者要求过她做什么事情……她有什么反常的表现?请仔细回忆之后详细完整地告诉我们。”
潘林越放下手掌,低头看着自己沾湿的掌心有些断续地开了口:“……她,”
民警有些不耐地低着目光看着他,又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殷蓉。
潘林越嗓音颤抖:“……她……”鼓足勇气地想要说出一切,但终究是咬着嘴唇闭着眼睛没办法组织语言。
“……”殷蓉沉默而疑惑地看着自己像是崩溃了一般的前夫,纤细的眉毛因为思考而微微地皱了起来。
潘林越用左手的拇指用力揉搓着右手通红的掌心,哭泣着,背部抽颤且又不断地摇着头。
民警有些无奈地仰起脖颈吸了口气把笔扔到桌上站起身:“——这样,等你丈夫情绪冷静一些之后我再过来。”
他走进办公室里和同事们继续谈论刚才的话题,他人的境遇对他而言无关痛痒,他只是凭流程办事。
殷蓉在长久的等待之后早已经耗尽耐心,但眼前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在意,那就是她的前夫。他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古怪……在得知他们的养女跑掉之后,会这么精神幻灭地,仿佛所有这一切的发生都是他的错——?
不是因为他没能发现她想离家出走的决心,而是因为,他真的就是导致她离家出走的全部理由。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女儿不顾一切地离开他?
是多深多大的伤害……才会让她丧失希望地决定从他身边永久地消失……?
想到这里的殷蓉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金属的凳子在她脚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手扶着桌子,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地叫她的身边人:“……潘林越。”
心绪沉重的男人只是紧紧掐握着双手,懊悔而沉默地摇着头,什么也不说。殷蓉一下子把手里的提包朝他头上狠狠地扔了过去,冲上前揪着他的头发在他的背上扑打:“——你他妈的混蛋……!”
戴着配枪的值班民警很快赶了过来把两人拉开,被架走的殷蓉仍然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他,潘林越从始至终没有还手,刚才休息的民警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挡在他的身前。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地谈论了一些什么,但没有证据,终究只是流言。
那天之后,殷蓉就彻底地和潘林越断绝了所有联系,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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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剩一点,今天完结。
不止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