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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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风雯并不知道男人的偏好到底是什么。

诚然，江尔更漂亮、白皙。她也并不知道潘林越其实很喜欢江尔的身体，经常一遍遍地抚摸，并且为她画了很多画。

她们是一样的，又不是一样的。‌‎‎‍肉‍‎‌‌欲‍‎‍‎的狂欢和艺术的神祇，对同一个心绪薄弱的男人来说都难以分裂割舍。

不会有三个人共处一室的局面。形成结构稳定的三角形的前提，是每个顶点都各司其职地保持互不打扰的距离，而对于她们三个人来说，这是没办法做到的事。在两个女孩之间，必须得有一个人退出。而风雯不接受那个人是自己。

她的蛮横固执，她的恃宠而骄，没人比潘林越了解体会得更为透彻。这个孩子是一向说得出就做得出的——或许是生来性格如此，或许是他和前妻过度的娇惯所致。但总之这样的结果现在只能由他承受。

第二次的离家出走，她给父亲留下了一张预告的纸条。便签上写着她会消失于镇上唯一一个算得上是与大都市接轨的、面积很小的火车站，潘林越是在当天没有等到风雯放学回家，然后才冲进她的房间找到的这张字条。准备出门的同时也手忙脚乱地和风雯的班主任、朋友、甚至是校长，打去电话询问了女儿的所在，但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风雯放学后就一个人走了——”

“对啊，她说放学后有事情，我们都以为她是要回家……”

“潘叔叔你再等一等吧。风雯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会吗？

他的女儿手里握着足够的钱，能保证她就这样不计后果地离开他、离开她自己的家庭吗？

即使并不相信风雯真正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但潘林越仍然担心。正是因为是孩子，所以她会不了解生存之道的残酷，不了解这社会规则的险恶，会孤注一掷，也会盲目乐观地抱有侥幸和希望。如果因为他没有及时赶到地拦下，风雯真的踏上了那趟开往不归路的火车呢……？

潘林越驾车横冲过几个十字路口，停在车站门前又下了车匆匆奔向值班室。

“对不起我找我女儿——”

亮着白炽灯的值班室里飘散着盒饭的气味和电风扇转动时的机械声响，几个穿着短袖制服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见衣着整洁的潘林越，只是沉默着没有接话。

潘林越胸口里心脏仍然跳得很快，补充着解释时也有些语无伦次：“她离家出走了……十六岁。大概这么高……”说着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女孩儿的身高高度，“我得知道她买的是什么车票…然后、然后有没有、已经……”他和看起来漠不关心的工作人员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有些颤抖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摊开手掌，“……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人仍然没什么反应地继续吃着迟到的晚饭，只有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男人在放下筷子后起身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冷水喝下，又拉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后才走向值班室的后门，同时头也不转地对潘林越吩咐了一句：“跟我过来。”

潘林越没有选择地跟上。

“你是父亲？”

绕过火车站内部的办公室和外部的围墙时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突然这样问了他一句。同样没有回头。

潘林越沉思两秒：“……是。”

“这样的情况很给我们添麻烦，知不知道？”对方的语气有些居高临下，仿佛他做这个工作根本就没考虑过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事实如此，潘林越没有别的话可说：“…不好意思了。”

“老实说出了这样的事本来应该通知镇公安局的。”现在他们是沿着裸露的火车轨道在走，站台在他们的左侧上方。旅客本不该来这儿。“但你知道。”工作人员说着停下来，推开了站台下方一个小房间的门，是铁路维修工的休息室。

会太麻烦了。潘林越知道。

他微微躬着身走进去，穿着校服抱着书包的风雯坐在看起来陈旧又脏兮兮的折叠椅上。一旁抱着不锈钢饭盒坐在床边看电视的工人见到工作人员来，抬了抬头算作打招呼。潘林越带着女儿一同走出位于站台下的狭小房间，穿制服的男人又和他单独说了一些话。

“找到你女儿的时候，她坐在那里。”他说着给潘林越指了个方位。

潘林越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心惊肉跳地看到一片铁轨。

“你是说她……”

“我们站台上的乘务员第一时间发现了她，通知了值班主任，巡逻的工作人员也很快把她带了下来。”制服男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但她坐的地方很隐蔽，好像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一样。”

“……”潘林越沉默无言，低着头声音沙哑，“谢谢。”说完像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我会回家教育她的。”

车站的工作人员转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靠近他一些略小声地说到：“那个、看你也是明事理的人，”像是在掩人耳目一样说着一些不太放得上台面的话，“这次的事……你要是交一些保证金，我们就不上报了。你和你孩子之后买车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潘林越听在耳里，知道这世道行事就是如此。没有二话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现金付了钱。

于是工作人员又顺利地把他们两‍‍‌‌‎父‍‎‌‎女‌‍‎‌带出了车站。

坐进封闭的汽车里时，风雯始终不发一语，潘林越却像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或者确定了什么事情一样，靠坐在驾驶椅上手心无力：“……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他有些颤声地质问自己的女儿，“雯雯…？”

风雯的书包平放在腿上，目视前方仍然不动声色。

潘林越转头看她一眼，无奈地回过头后又继续以长辈担忧的态度说了下去：“——我说过有什么事情你要当面和我讲。我们商量。而不是做这种危险又冲动的事！”他语气并不凶狠，但她知道他是在批评她。她的父亲握着方向盘神情还是有些生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雯雯……！”

“对家里有什么不满，你要学着直接清楚地跟我表达出来——”

“我没有表达吗——？”一直沉默的风雯突然抬起背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声线一下子到达情绪激动的阈值，“我难道没有表达吗？潘林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想你见那个女人。”

潘林越眉头微皱低着目光像是怜悯地看着她：“……那是你的同学，雯雯。”

“也是你的情人。”风雯和他对视着不为所动，“和我一样。”

潘林越转回头看着方向盘像是感到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你想我怎么样。”因为厌倦争吵，所以妥协。一直以来他都在这样做。“不见她……？”

风雯依然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他，清澈眼瞳里渐渐浮上水雾：“……我要你和她一刀两断。”

因为养育的女儿以卧轨要挟，潘林越只能离开了江尔。是真的离开了。有关于她的画作被烧毁，本不属于她的那把钥匙也被潘林越收回并交给了风雯。一切如她所愿。

只是她再无法得到潘林越的青睐。本就空旷安静的家里氛围越来越沉寂压抑，眉目清冷的潘林越脸上也难有什么笑容或者稍微轻松些的情绪。甚至于，他后来直接停止了作画，转而开始进行美术指导一类的工作——在和编辑沟通协商后的情况下。

她扼杀了他的创作欲，但他不会怪她。绝不会用言语，或者行为，告诉她这都是她的错。

只会用沉默疏离。

不再画画，意味着潘林越也减少了很多需要待在家里的理由。风雯发现他开始外出，时间或长、或短，相应地距离也或远、或近。有时是因为工作，有时是因为和朋友见面，风雯没法查证。只能坐在家里默默地等着他回来。

“……你是去见江尔了吗？”

潘林越不会主动对她谈起这些事情，不代表她不会。

看着她失神落寞的脸作为父亲他只能抚着她的额头安慰地回到：“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雯雯。”把时间记得这样清楚，或许不是偶然。

可他还是想要安她的心。

进入暑假之后，她对他神秘的外出行程愈发感受真切。无论他是去见谁，风雯总能在想象中把对方替换成江尔白皙标致的脸。他们在咖啡厅谈笑风生，或者在步行街上挽手同行，甚或，可能只是躺倒在某间旅舍的双人床上交缠身体。

潘林越是在躲避她，逃离她，因为她夺走了他的情人——

这种怀疑和担心，几乎逼疯了她。事实上也确实逼疯了她。风雯感觉自己的失眠和焦虑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同时，还因为潘林越对她无休止的拒绝。

她现在知道，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想要抗拒自己时是有多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原来之前的半推半就，不是潘林越宠爱她，而是他自身也不想抗拒。

一直以来是把她当成了发泄生理欲望的对象，换言之，就是和谁做都可以。

而江尔不一样。

这样的认知也让她变得愈发脆弱，患得患失。已经不再能“得”到什么，而如果继续“失”下去，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她只是想得到一个人全部的关心。

但没人教过她应该怎样获得。

潘林越可以尽管找借口自己是想尽力让事情走上正轨，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冷落了风雯。并且是刻意地，甚至是心狠地。

他每次的外出就像是在把风雯更进一步地推向绝境，把他们两人的关系推向破裂的边缘。有时其实都没有什么理由，他只是想一个人开车去镇外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这样总是和其他人、其他女人纠缠在一起的亲密关系——他厌倦了。所以他试着让自己恢复完全的自由和独立。

但风雯无法接受这样的惩罚，承受力到达对底线一定的压迫和试探后就面临着崩溃。之后潘林越离开家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她都会在他回家之后进行相当激烈地质问和争吵。潘林越视之为一个无权管辖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束缚，而风雯只是在垂死挣扎。

她能感觉到潘林越就要离开她了。

潘林越的确在做这样的准备。这段时间的见面，和殷蓉，和他们两人各自的朋友，教育行业的、以及法律行业的，甚至还有政府部门的相关人士……潘林越打算转移自己对风雯的抚养权。

“开学之后，雯雯就是高二了。”他在对殷蓉列举现在立刻做这件事的必要性时这样说到，“她必须在城里接受高中最后两年的教育。”

殷蓉带着律师过目文件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了句：“你问过她对这事的想法吗？”

潘林越沉默了几秒，她抬起头。然后他才声线低沉地答非所问道：“……我会让她同意的。”

但结果，他当然是会瞒着她。不到最终一刻板上钉钉，他不会冒险把自己的所有计划暴露给这个异常固执的小孩。可那只是让风雯的精神和心理状态更加不稳定。父亲的疏远和隐瞒让她罕见地与他针锋相对，甚至是发疯、吵闹，潘林越渐渐没有办法和她沟通。

其实他仍有办法挽回她，爱她就可以了。但他拒绝再那样做。

风雯把这一切当做是他因为她而被迫离开江尔的报复，而潘林越面对自己的良苦用心被这样扭曲和践踏也轻易地只感到愤怒。或许也有一点原因，是他知道风雯说得是对的。他的确是在公报私仇，是因为他放弃了再委曲求全。满足他人，不如满足自己。

而现在他只想让这个同他不伦交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年轻女孩儿，清醒回头地离开他。

下一章应该就结束

今天或许可以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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