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的联文
第一人称,继父要素
-----正文-----
那个常年都不会看我一眼的女人,姑且称作“母亲”吧,她带回了一个男人,并向只是出来拿根冰棍吃的我介绍。
“这是你的新父亲。”
于是我们对上了眼神,小心翼翼的男人对我和我手上的奶油冰棍,展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温顺得像只只会摇尾巴的狗。
年方二八的我盯着他半晌,伸出舌尖把融化的奶油顺着冰棍舔去,我看到他明显地愣了一下。
“叔叔好。”我毫不客气地给他甩了脸子,心情愉悦地看着两个大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里有个小人恶趣味地冷笑一声。
夏天到了。
1
老秦找我来要昨天的作业,可我也没写,只能让秦大少纡尊降贵地去借来别人的作业给我们抄。
而不出所料的是,他的嘴永远闲不下来,就算塞他一根棒棒糖也不能停止他八卦的内心——这点像极了街口的李嬢嬢,听到点动静就要八卦。
“你妈真带了个男人回家让你喊爹啊?”老秦翘起椅子的两条前腿坐在一边补作业,还不忘捅捅我的手肘,水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格格不入的长条。
作为八卦的回报,我手上补着作业,一脚踹上他椅子的后腿,看着瘦成一只螳螂的老秦不负众望地摇晃两下摔个屁股墩,“抄你的作业,再逼逼华哥把你头发薅下来。”
“所以是真的咯?”老秦抖抖抄完的作业本,混在那一堆练习册一并交上去,“听说还挺年轻的?”他在我旁边趴下来,椅子还是一翘一翘的,让我非常有一脚踹上去再让他摔个仰倒的冲动。
我把练习册合起来传给前面的同学,决定今天放学了一定要薅着老秦的头发出去转一圈,让各位看看八卦话多秦大少的英姿。“看起来可能也就二十多,三十出头顶天儿了。”
“那你妈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说了八百次了,别你妈你妈的叫,我总觉得你在骂我。”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背,把课本从抽屉里抽出来抖抖灰,脑海里却出现那个小继父对着我笑的画面。
被我那么一句毫不客气地“问候”了,连脸色都变了,眼睛里却一点没有嫌恶的感情,就只是惊讶而已。
乖巧又温顺,也难怪那女人会看上他。
我准备好好上课,不再理会旁边老秦的八卦骚扰。过了一会儿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我是个无趣的人,自己就翻开了书,没过五分钟面枕书页倒下去呼呼大睡。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忘了薅老秦的头发,不过也没有关系,老秦说今天不跟我一块儿走,让我早点回家去和“新爸爸”好好相处,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半个灰黑色的鞋印黏在他的白衬衫后边,我寻思着他今晚又得被他妈絮叨。
哦,我忘了,我也会。
毕竟现在有个从天而降的后爸,做什么都得谨慎点。
2
“九华回来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新父亲会就这么赖在我家不走,我没理他,先找了一圈那个女人的踪影,没有,连拖鞋都没少。
“就你一人?”我没用敬语,一般用敬语的时候下一秒我就要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人了,对待新来的小继父倒是可以和善一点。
他也没跟我在这方面计较太多,“阿菁说她还有点事不回来了,我想着没人做饭的话,你可能会饿着……”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厨房的隔断后面转出来,我家因为不经常开火所以没有用传统厨房的隔断,而是吧台式的半开放空间,现在他出来倒是能看个清楚。
“你在做什么?”我坐在吧台前问。
“蒸了米饭,还弄了一点汤和菜。”他看起来很手足无措的样子,估计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腰间还围着一件我从来没见过的新围裙,“我想着你厨房没有门,所以没做什么油烟大的菜……”
我不瞎,我看得见。视线越过他有些滑稽的身形,看到还挂着水珠的锅和旁边盛好的两菜一汤,又看了看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讨好我的小继父——我很清楚他来的目的,绕过吧台去拿碗筷。
四只筷子在大理石吧台上跺一下平整了身高,分出一半递给他,我抬了抬眼。
“愣着做什么?不吃饭了?”
他这才接过我递来的筷子搭在碗上,背身去把煮好的饭菜端上略窄的吧台。
“对了,”我还没吃饭,含着筷子尖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
小继父抬起顺毛下那双眼窝很深的眼睛看着我,我大概懂那女人为什么会选择他了。
即使我不想承认,但我俩审美出奇的一致,外表和眼神一样温顺的男人最容易讨我们的欢心。
“尚九熙。”
仿佛是说出了什么咒语一般,他很快又低下头去,耳根通红,细长的手指捏着乌木的筷子去夹米饭,黑白黑的冲击让我的脑子一阵阵地发昏,只能和他交换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3
小继父在我家住下了。
他晚上从厨房出来告诉我的时候拿着手机一脸为难,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那个女人的指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这是存心给我找难堪,想着我会把这个可怜的男人赶出去,借机来指手画脚我一顿,可我不但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还偏要跟她反着来。
……好吧,我的确存了什么奇怪的念头,但是还不到揭露的时候,一步一步来,才能把这位小继父从苦海当中解脱出来。
“今晚先和我睡一个房间。”我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不用想都知道他眼神游离的样子有多好笑,毕竟十几岁的男生床上放着一堆玩偶的确很诡异,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敢当着我面说出口。“明天我请人来收拾次卧,可以吧。”
“嗯。”他还拖着个行李箱,穿着卫衣牛仔裤的小继父站在我房间门口好奇打量的样子,倒有种朋友来留宿的感觉了。
可我是不会让老秦那家伙上我的床的,这个人会把我的玩偶都踹下床,还老在上面打滚弄乱被单,我一般只让他睡次卧,或者客厅。
“箱子的话放客厅吧,我也不动别人东西。”我指挥他把东西先放客厅,“俩浴室,一个外边一个里头,想用哪个用哪个,我不介意。”
“那边是书房,平常没啥用,你要用的话随便。”
我还和他约法三章:不准对我的生活管束过多,不准指使我做事情,不准带人回来,朋友也不行。
第三点被我强调了好几次,小继父又用那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我,一句一句轻声地应了。
看他这么任由我揉圆搓扁的样子,我的恶趣味又被挑起来了,我坏笑着问他:
“你和她上床的时候,也是这么小声吗?”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嘴唇张合半天,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句什么,只是骂了我小小年纪不学好之类的。我反驳我连姿势都懂的时候,他终于冲上来把我的嘴捂住了。
小继父的耳朵红得仿佛能滴血,他掌心干燥温软,手指细长,我呼出去的热气全部反弹回来给我自己。
我只是笑着看他,他慌慌张张地松了手,转身要去收拾行李,我在他弯下的背脊后问他。
“我能叫你九熙吗?”
不怪我这么冒犯年长者,实在是因为他太过年轻——我偷看到他的身份证,只不过28岁就做了别人的继父,属实年轻。
老有人把我这个年龄比作花苞,我要是花苞,那他是什么?是即将开放的花苞?张开顶端合拢的一点,被那些外来的狂蜂浪蝶看到内里不曾绽放的美?
我离他只有五步远的距离,还能看到他蹲下的时候脚踝后的筋绷成一条美丽的直线,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来。他的血管里流的是毒,剂量足以让全世界的爱慕者从容赴死。
我听到他应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我耳朵很好。旁边卫生间的门开着,转过头去能在镜子里看到笑得一脸春风荡漾的我。
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概。
4
尚九熙的身体很软。
当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老头子的数学课进行到三分之一,草稿纸上涂满了或有意义或无意义的字符,而老秦被粉笔头制裁了,正在百无聊赖地把玩他手上的那支笔。
虽然我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之后很快就把字迹涂掉了,但是墨水无法涂抹我一瞬间狂跳的心跳声,热度窜上脸颊,连冰镇的汽水都无法使我冷静下来。
昨晚小继父就躺在我旁边,身边多了个发热体并不是第一次,老秦也和我睡过一个被窝,不过那是在我家的客厅,远没有在自己房间床上睡觉来的舒适。
我睡觉习惯抱个东西,然后额头抵着它的背睡。只是这次小继父睡在我旁边,我就舍弃了那只等身大熊,换成眼巴巴地看着他钻进被窝,和我对上眼。
不得不说,尚九熙是个彻头彻尾的棉花糖,软绵绵甜乎乎。
毫不犹豫地暴露自己睡觉的奇怪癖好,我甚至朝他撒娇说困了想睡觉。他只是认认真真地转过身子面朝我听了个完全,然后眨眨眼,背过身去给我留下一个背影。
“晚安。”他说着,关掉了房间里唯一一盏亮着的大灯。
现在只有床头的夜灯亮着,勉强给我提供一点光亮,让我借着光去描摹他的身形,从柔软的发,到有些大的耳廓,再到瘦得仿佛能从皮肉下凸出来的肩背。
被子在他的腰线上陷落,又在胯骨处凸起,还隐隐勾勒出臀部的一些曲线。我闭了闭眼,不敢去往那个方面去想,只是伸出手,在被子下环住小继父纤细的腰。
我能感受到手下的肌肉皮肤绷紧了一瞬间,大概是从来没被同性这么抱着睡过觉,他的身体绷紧了一会儿,看我没什么动作才缓缓松弛下来。
这会儿我才体会到他的柔软,他的腰,他挨着我的手臂,他细长的腿,无一不是柔软而流畅的肌肉曲线在我皮肤下绵延起伏。我生怕心跳声太大被他听了去,只好用额头抵着他突起的蝴蝶骨中间的脊椎深呼吸。
一般十一点我还精神奕奕得能再肝六七把游戏,但是昨天晚上我却很快入睡。一早醒来身边的小继父不翼而飞,好在带着印子的床铺还有点温暖,枕头还有和我一样味道的洗发香波气味。
于是我今天早上赖了十几分钟的床,还是他硬把我拖起来才免于迟到。
这是我和尚九熙认识的第三天,黑板上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公式让我再次确信,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就是毒,他的气味和血液是致命的毒药。
他是伊甸园的苹果也是蛇,缠绕在知善恶树上的蛇诱惑了夏娃吃下自己变成的苹果,从此这毒要伴随他们的一生。
我拒绝了老秦放学后去打球的邀约,因为今天要早点回去给小继父把次卧的门打开。老秦一脸看到我变性的样子,被我踹了一脚。
我还警告他以后别在我面前讲尚九熙的坏话,老秦一脸和他女儿奶球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他也没讲啊,可我不吃装可怜这套。
但是或许,或许,尚九熙做出那样的表情,我还是,可以给个面子吃一吃的。
5
刚认识一周就留下坏印象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一直在避免这类事件的发生,尽量在小继父面前挽回我那岌岌可危的形象。
但是我的班主任不这么想,那个话多嘴碎的三十岁女人甚至还想见见尚九熙,让他看看我是怎样的一个学生。
口水星子在我面前横飞,对面那个被我一顿好揍、脸上用鼻血和泼开的墨水“画”出一朵朵花的男生正被他母亲护在身后,身形肥胖的老女人跟着班主任一唱一和,活像对口相声。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像极了我昨晚看的郭德纲相声集锦。于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余光瞥到那小胖子惊恐的眼神和他母亲嫌恶又害怕的目光。
我不太关心别人的目光,笑了就是笑了,于是我抬起头去寻尚九熙的脸,他被我的笑声吸引,顺着对面班主任的目光一脸惊奇地看过来,看我看他才侧着头无奈一笑,伸手摁上我的后脑勺揉了揉。
“抱歉,林老师。”我听到他向那个女人道歉,“我还不是九华的监护人,无法对这位同学作出赔偿,如果需要赔偿的话,可能您还是需要联系他的母亲。”
他还不是我的监护人?可他进门的身份不就是我继父吗?我在脑子里把这个信息过了一遍,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脑袋里成形。
该不会,尚九熙是被那女人给包……?
“可是九华的妈妈我这边也联系不上,他只留了您的电话号码,这……”
班主任似乎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可是谁又想管他呢?我嗤笑一声,把目光从面前的地板移到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起雨来。
“听他妈妈说最近在出差,可能过两天才有空。”尚九熙的声音从身前传来,“的确也就这一个号码,如果打不通的话我也无能为力,毕竟我现在只是他的哥哥。”
……嗯?
尚九熙没有多说,只是和班主任道了别就拉着我的手腕往外走——他还有点洁癖,我手上都是墨水渍和干掉的小血迹,只有手腕在束紧的运动服袖口下幸免于难。
他把我拉到校门口,这个时候基本上人都走光了,我眼睁睁看他在小卖铺买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给我洗手,冰凉的水从手腕的动脉处浇下,我打了个激灵,他却抓着我的手腕不放,一点一点把我手上的脏污冲干净了一些。
“怎么在学校打架了?”他一面给我洗手一面问,我能看到他俯下身来时头顶乖巧的发旋,也能看到他繁密的睫毛,眼窝深陷,抬眼的时候眼神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我决定很没有骨气地心动一下,告诉他好了。
“那个小王八犊子,”我声音放得很小,不是因为怕丢脸,而是他的每一个温软的眼神,都会让我忍不住就用那种让人作呕的、乖巧的声音和他说话,我看到他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赶忙改口:“就内胖子,他骂你。”
“骂我什么你这么激动,把人家给揍成一花猫?嗯?”
“那也是只橘猫,看他胖的那样……他骂你和女人关系不干不净的,说你是来骗我家钱的。”我如实回答,在他面前我决定保持乖巧的形象。
“你信了?”
“那不能,那女人才几个钱,还不够赔我一个房间的。”我看着他笑,“你要找人包养,不如来找我,我比她有钱。”
大概是我笑得太好看,我看到他愣神了。
6
“说什么鬼话。”尚九熙回过神来拍了一下我的手,“我还用你包养?想什么呢。”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凑上去毛遂自荐:“真的,我比她有钱,还有房,你跟她不如跟我。”我又拉着他的手臂撒娇,“九熙——你看看我——”
“整天没个正形,真以为我不训你啊?”尚九熙给了我一个超疼的暴栗,疼得我松开了他的手。他拿食指戳着我的脑门叨叨:“他骂我你急什么?打什么架?这不是坐实了莫须有的事情了吗?”
“但他们说你坏话。”我反驳道。
“说就说了,人一辈子这么长,明里暗里说我坏话的多了,你也要一个一个揍吗?”他还是心疼我的,还给我揉了揉额头发热的地儿。我希望他能像哄孩子那样给我一个亲亲,但是很可惜,没有。
“回家吧,今天我下班早,买了烤鸡在家里了。”
“对啊,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天天下班那么早?”
“是隔壁三中的美术老师,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下次我翻墙去找你玩啊!”
“……好好上课!”
那天晚上他给我做了我爱吃的炖肉,于是我看在好吃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个暴栗就当是饭钱了,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他在我家白住白睡还不给房租,反而因为他下厨要我给他付出一点代价。好在我何某人一向宽宏大量,这点事儿没什么需要计较的。
新进门的小继父似乎是被老师吓怕了,又或许是看到我轻车熟路地写检讨书被吓到,睡前给我热了杯牛奶和我约法三章。
“毕业之前不准在学校里打架,不准顶撞老师,不准夜不归宿,不准逃课,听到没有?”他一件一件跟我掰扯,刚洗完吹干的头发软趴趴地搭在头皮上,怪可爱的。我一边嗯嗯地应声一边把目光聚焦到那杯牛奶上。
我从来都不喜欢牛奶,更没有睡前喝牛奶的喜好。
“那既然如此,我也有‘三章’需要约一约。”我看着他的眼睛,“首先,我不喜欢喝牛奶,也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
尚九熙明显尴尬起来,他不安地搓了搓手,“我看你晚上挺迟睡的,就……”
“但是你给我做什么我都吃,这是第二点。”我及时打断他的话,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得到一种奇妙的满足,我敲敲玻璃杯,“不过至少,今天这杯你得自己解决了,等到什么时候我有那个心情了,可能会把牛奶喝掉吧。”
“第三点,少来干涉我的校园和课余生活。”我看着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奇妙,那点恶作剧的点子又冒出来,“包括我有心仪对象的事儿,这事儿那女的都不知道,你得替我保密,也别关心插手我的感情生活,毕竟你现在还住在我房子里。”
按理来说和继父说这些话实在是大逆不道,没站起来抽我都算好的了,可尚九熙只是皱皱眉就点头应允。这会儿心里不好受的变成我了,我想我表情一定很难看,不然尚九熙也不会是一副想要哄我又无从下手的表情。
“最后,”我缓和了一下情绪笑起来,“少和那女人联系,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没钱了可以找我,没地儿工作也可以找我,你要房子我也可以给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我。”
“包括生理需求。”
我举起温热的玻璃杯喝了一口,透过扭曲的玻璃折射看他涨红的脸和充血的耳根子,笑意不减。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转身回房掩上门听门外的动静。
拖鞋的响动半晌才起,渐行渐远,而后是更遥远的水流声,我猜他一定是喝光了整杯牛奶,正低着头清洗杯子。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走到我门前停下。
“晚安。”
7
我实在是没有料到,那女人还有脸进我家的门。
今天尚九熙没有来接我我就觉得哪里不对,远远就看到家里的灯全开着,搞得好像我家电费不要钱似的,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按部就班地搭了电梯上楼开门,书包轻飘飘落在玄关发出一声闷响。
好,连我的拖鞋都被别人穿去了,我冷笑一声,提着书包绕过墙面,把书包往坐在茶几前和男人你侬我侬的人面前,“咚”的一声吓了他们一跳。
“你来做什么?”我盯着尚九熙,他的脸上还带着笑的痕迹,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笑,感觉有股酸水包上缓缓跳动的心脏,难受得不行。
“和九熙聊聊婚礼的事情,顺便来看看你。”她说。
婚礼?哦,婚礼。我突然想起来尚九熙为什么能住在我家,还不是她把人塞进来,我才能有幸和我的小继父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有房子了?”
“没有,北京这不寸土寸金的,我打算这边就先租一个,明年就搬到我工作的地方去,最近要升迁了,我想着……”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但是我越听越是一肚子火。
什么叫先租一个?你一人放心在外面打拼,就把刚领了证的新婚丈夫丢到我家,到头来住了小半年了现在告诉我你要带他走?你要带他一个北方人去南方也未免太过分了。
“……九熙,你先进房间去。”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跟她好好理论,尚九熙却突然来抓我的手,“大华,别生气。”
他看出来了。
“没你的事,你进去。”我想挣开他的手,但是他握得太紧,尚九熙爱出汗,这会儿贴紧的掌心中间已经有粘滑的汗液汗涔涔地糊在我皮肤上,他看着我,目光坚毅得让我无法拒绝。
那股子烦躁的劲儿又上来了,我看向对面坐在沙发上喝水的女人,“姚菁,”我喊了她的大名,顾不上尚九熙惊诧的目光,“要滚就滚远点,麻溜儿的,借着放人在我这蹭吃蹭喝,你给钱吗?”
姚菁,名义上我的母亲,大概是为了在尚九熙面前不失面子,站起来瞪着我,这会儿我才看到她脚上穿着的是尚九熙的拖鞋,心情不由得好了一些。
“何健!”她像个泼妇般喊我,嗓门大得我头皮发麻,“你怎么和妈妈说话!”
何健是我的曾用名,我爸还没和她离婚的时候我就是叫这个名字,好几年不叫,这个音节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刺耳那么陌生。我冷笑一声:“你也配?”
尚九熙想拦架,但是我没让他拦,自顾自走到书房里取出一份合同一样的东西摔在茶几上,塑料封面在茶几上滑行,“吧嗒”一声落在地上,“这是当年离婚的协议,希望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我就不在你新欢面前揭穿了。”
“九熙是我的租客,而你现在,”我看着她猛然变得苍白的脸色收了最后一丝好脾气,“带上你的东西——”
“滚出去。”
8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已经不是很想提起了,但是尚九熙自吃完饭后一整个晚上都在发呆,看到我的神情有如见到蛇蝎,我觉得还是得解释清楚。
毕竟我是要追他的,从小到大我就没怕过谁,追个继父又怎样呢?想开了以后我从房间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正看着电脑屏幕的男人吓一跳。“九熙,我跟你讲个事儿。”
“嗯?”
我一手环过他的肩膀让他往我这倒了倒,故意凑在他耳边轻声问:“想不想听我们家的八卦?”
“……什么……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耳尖都红了,正要站起身,被我一把拉住扯回座位上。
“不,你想。”我看着他笑,错开的眼神告诉我,他不敢说实话。“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既然你对那个女人这么情深意切,就把她放到最后吧,给你留个好印象。”
其实我家的关系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直到小学五年级,我们家都是一个蛮正常的家庭,我爸具体做什么的就不透露了,反正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我家就算没人工作,在四九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儿,节俭吃老本和房产的租金都能安稳吃到我孙子辈。
我一直都觉得我家还算蛮和谐,父母算不上是蜜里调油可也相敬如宾,从没在家里见过他们吵架,我小学第一篇讲家里人的作文还写着他俩和我的幸福生活。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那天我提早放学,一如既往地上车,一如既往被司机接送到家门口——那时候我们家还住的别墅,不像现在这样住在公寓楼里。刚进门就听到主卧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现在我知道了,那就是上床的动静。
门没锁好,大概是觉得我还没回来就可以乱来,床上交叠的两具肉体,不是萧菁——我那位一向温柔慈爱的母亲又能是谁?可抓着她腰的男人不是我的父亲,至少我从来没见过那张陌生面孔,我父亲也从来不会在这个点下班。
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了些,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和其他的男人赤条条地滚在床单上?大家同为男性,为什么他要把下体放到我母亲的下体附近摩擦?为什么明明教导过我不要赤身裸体给别人看的母亲会赤身裸体地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我静悄悄地出了门去,到小区里头晃了几圈,始终没有离我自己家太远。眼看就要到我正常回来的时间了,那个男人衣冠楚楚地从我母亲家里走出来,他穿上衣服、戴上金丝边的眼镜,我又认得他是谁了。
我不敢告诉我的父亲,只是一心想为母亲保存住这个秘密。可很快我又在父亲的公司消防通道里撞见他和别人在调情,我看起来冷静精明的父亲把手伸向了那个我应该叫姐姐的女孩裙底,然后那个姐姐也发出了和母亲一样的声音。
再后来,那份没有仔细藏起来的离婚协议书被我从茶几上碰掉,让好奇心强的我捡了起来。
直到初中和我摊牌了,我才知道他们是未婚先孕有的我,何世为了争夺继承财产的占比需要一个孩子,萧菁为了钱财要抱何世这条粗大腿,俩人协议结婚。
说是结婚,还不是只维持着表面和平,背地里男娼女盗的四处乱搞,我偷看到萧菁带上床的情夫就不下五个,何世倒还干净点,也就被我看见两个,大概也是怕闹出什么绯闻来难以收场。
他俩的婚姻像一场闹剧,像是两个小丑在台上用炮烙扮相,泪水和汗水花了他们精致的妆容,脚下被铜柱烫得血肉模糊滋滋作响,明明是令人发笑的丑剧,但是只让人觉得恶心和可怖。
最后我当然是跟了父亲何世,虽然只是有一层薄薄的血缘关系在,但是看在我帮他拿到了大部分的家产,何世对我还算可以。
分配财产的时候给了我这间公寓,还有一些被我丢在保险柜里的房产证,以及每年都会有大笔金额进账的银行卡。离婚协议书上写着萧菁对我有赡养义务,负责我起居之类的。
这条一看就是萧菁的手笔,毕竟自从离婚以后她忙于各种工作,出差或者在外过夜是常事,别说给我做顿饭吃,连家长会她也从来没来过。从初中到高中,哪个老师不知道何九华的家长从不来家长会?打电话刚开始还会敷衍两句,到后来直接设成忙音,免得打扰她的大事儿。
刚开始只是几天不在家,现在干脆连家都不回。我干脆把次卧封起来,就当这是个没用的房间,也不让她带男人回来,我往门口一站,把门关上再上锁,还没有哪个男的有那个勇气直面我。
只有尚九熙,尚九熙是个例外。
我只有他,我只要他。
于是我把经历掐去他可能不想听的部分,一字一句如实告诉他,看他眼神都在发直,我是真心不希望他和萧菁结婚。
“我作为萧菁的亲生儿子,算我求你,九熙,”我蹲下来抓着他握紧的手,对上他的眼,只觉得鼻腔里堵得慌,“不要和她结婚,她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别的人都无所谓了,但我一直觉得,尚九熙是一个好人,他合该配一个更好的人。
萧菁不配,我更不配。
9
不出我所料,尚九熙和我冷战了。
我早想到了,既然要和盘托出从前的事,就必定要得罪正在和萧菁处于热恋中的他。这几日我天天起来只看得到还在冒热气的早餐却不见他本人,明明只是一个美术老师,我可不信哪个高中早上第一节就有美术课,不过这么个尴尬的情况,决定还是不拆穿了。
我从来没想让萧菁来家里住,她大概也是被我骂怕了,带着尚九熙跑到外边住了一段,也不知道是开房还是在哪租了房子,这几天除了定时出现的早晚饭,我是连他俩的一根毛也没见着。
没见着也挺好,我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只是每天有人给我做免费早晚餐而已。我手上的筷子狠狠地插进煎蛋中,看着溏心的鸡蛋缓缓往外淌着金色的黄。
顺带一提,我不喜欢吃煎蛋,尤其溏心的。
自那以后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度过剩下的小半个学期。毕竟学业还是繁重,纵使我不想继承那什么狗屁家业,也得考个相对好点的大学,毕竟那群不长眼的觉得我考不上大学很久了。
其实不可避免的还会想起尚九熙,我没什么雏鸟情节,也不是缺爱,其他随便哪个男的如果带着目的性来跟我打交道,怕是第一天连人带行李箱都给我丢出去了。
大年初一,负责打扫的阿姨都回去了,我只好撸起袖子自己打扫卫生。其实按照我这么懒的性格,能提起劲来收拾收拾床上那堆玩具都算不错了,要我去收拾整个房子,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点。
特别是在我根本不想打开次卧的情况下。
于是权衡再三,我还是决定先把垃圾清理出去再去整理房间,零零总总清理了两大袋出来,我一手提着一袋,懒得锁门,只是揣好钥匙,把门拿脚带上,坐电梯下楼扔垃圾。
而我回来的时候,我家居然传出了一点动静。刚开始我以为是小偷,还有点兴奋,结果看到的是听到我开门动静把自己绊了一跤的小继父。
顾不上别的什么东西,我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就去找医药箱给他上喷雾。伤势看起来似乎不太严重,他居然还有心情躲我去抓他脚踝的手,给我气乐了,一巴掌拍到他大腿上。“老实点坐着!”非得我板起脸来吓唬他,他才诺诺地伸直了腿让我处理。
我没想问他为什么过来,过来做什么的,还记得在冷战呢,整那些个没用的干什么。收拾好医药箱才发现我出了一身汗,即使室内暖气蒸腾,但我刚从外边回来,也不至于这么大汗,想来是被他吓了一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尚九熙在我身后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我并不打算理他。本来只是做个卫生,谁知道出个门回来能看到个外人在家里,还崴了脚。我手下的抹布几乎挥得呼呼作响,感到他跟着我进了卧室又不说话,烦躁的心情堵得我难受,脏抹布被我砸进水盆,我转头看吓了一跳的他:“你到底干嘛来的。”
话说出口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语气,过年前我去剃了寸头被老秦说凶得一批,这会儿看到他背后衣柜门映射出我的脸,大概是一个很阴沉的样子,说话又冲,我看到尚九熙的表情变得委屈,他嗫嚅了两下,终于道出来我家的理由。
“我想着,你一个人在家,大过年的可能挺孤单……我想陪你会儿。”
说完这话还怕我不信似的,甚至掏出来一个红包递给我,眼神带着笑,一点都没有身为病号的自觉。
“大华,新年快乐,万事顺意。”
……操。
10
他真的是来跟我过年的,我把红包收好以后看到他单腿跳着去了厨房,怕他摔着还扶了一把。他在厨房里一遍给我做吃的,一边告诉我这次来的理由。
萧菁不在,回老家和家里人商量结婚的事儿去了,虽然我俩上次因为这事儿闹得挺不愉快几个月没见面,但是他丝毫不介意再往我这插刀,大概是觉得给了红包,甚至在我家摔了一跤成了病号还要下厨,我就不会再和他起冲突。
事实上我也不会,我还没有小气到那个程度,甚至把清理干净的客卧让给他。
尚九熙的确是个好老师,他给我上了一课——如果我要追求一个喜欢上渣女的好男人,就不能在他面前诋毁渣女的形象,反而要黏他,越黏他越缠着他越好。
只要他心软,我就有机会在他的心里占据一方天地,就算追不到又怎样?萧菁那女人只能容许自己出轨,却忍不了她的情夫和别人有染。这会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我等得起。
因为脚伤拖了一段时间,十五的时候他终于说自己要回老家,我一反之前的态度没拦着他,看着他穿鞋、提着行李箱离开,在电梯关门前和我告别,然后走回自己的屋子里。
过年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虽然很不乐意承认,但是春末的时候,他俩去扯了证,萧菁在本地租了合适的房子,听说租金俩人一人一半。
那天我找旋儿去游戏城里疯玩了一天,晚上跟着他到酒吧里去蹦迪,音响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几乎听不见旋儿在我耳边大喊大叫的声音。
我宁可酒精麻痹我的神经,但是我可不想和一个未成年醉鬼惺惺相惜。坐在吧台旁边和老秦合着点了一打啤酒,灯光晃得我眼睛一闪一闪,黑暗中男男女女身上的衣料首饰发出刺目的光。
于是这个时候,我在想,尚九熙可能和耳钉会很配。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尚九熙,久到我几乎要忘了这个人,可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无法忘记他。毕竟他是流窜在我血液中的毒,即使戒毒成功多年的瘾君子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是会忍不住把如狼似虎的目光投向那些堕落的东西,眼神贪婪,鼻腔也贪婪地吸取空气。
久别重逢的滋味不要太好,我想着,伸出手去接过他递过来的袋子,打开一看,净是一些没处理过的食材。
又是一年,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过年大扫除的时候,他给我的红包我没拿去存也没拿去花,一直压在我枕头下充当压岁钱最原始的作用,枕着它睡觉感觉都安心了些。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快过年了,不太放心你,来看看,陪你过年。”
他一脚要踏进来,被我迈前一步挡住,我的腿卡在他双腿中间,两个人挨得很近,我甚至闻到他发梢的洗发水味道。
“东西留下,人就不用了。”我看着他的脸色立时变化,恶劣地笑出声,“之前天天住我家哥俩好,现在结了婚一年才来看我一次,尚九熙,有你这么献殷勤的吗?”
他看起来很无措,但是也无法反驳,我眼睁睁看着他耳尖都红了也不打算放他进门。虽然我知道正常新婚夫妇结婚的头一年都是忙,忙着旅游忙着相爱,甚至忙着床上运动,但是我作为一个爱慕者,生气吃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是我继父的这件事儿,别整那些个没用的。”晃晃手指上勾着的购物袋,我看着他的眉毛撇成无辜的八字,嘴角抿起,恶劣的因子简直要从我的体内爆发,“我向来不记仇,但是并不代表我是个好人。”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11
我以为他会气得转身就走,或者强硬一点直接推开我进来,要不对着我大骂一通都是我预想之内的结局,但我真没想到他会哭。
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会骂我一顿或者推搡我,这样我就有理由顺理成章地把他摁在墙上做些过界的事情,但他眼眶红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天都塌了。
去年他还住在我家的时候曾经因为和我发生过口角红了眼,那个时候我就说过他哭起来可能会很好看,成功转移了话题,臊得他回房间去了。可真当他眼眶落下泪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慌张,恨不得把全家的抽纸都递到他面前给他擦眼泪。
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全扔下了,他比我还高些,眼泪蓄了一眶还不知道似的盯着我看,我伸手去擦他的眼眶让眼泪掉下来,“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呢?”一点哄人经验都没有的我想去抱抱他,却被他推开了。
“何九华,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第一次见面态度那样就算了,我想着和你好好相处。你呢?从过年那会儿就开始给我甩脸子,我结婚给你递地址,你也一句祝贺的话没有。我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来找你……好容易到了过年,现在是连门也不让我进了吗?”
他一张口就是哭腔混着鼻音,给我心疼得恨不得抱着他亲两口,可我这个身份不配,搞得我现在就想推翻之前的歪理。
我等不及,我不能等,我等不到他回头看我的那一天,他每一次的温柔都是握着点燃的火把追在我的引线后边,嫌火烧得太慢索性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烧。我就是个塞满压缩火药的炸药桶,欢欣雀跃地等待他再往我这走几步把我彻底点燃,可我现在等不及了,他的火把已经脱手,而他转过身去不看我的碎裂,这是我不能允许的。
“……你说你不把我当继父,那你把我当做什么?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以为滴水也能穿石,现在连朋友都做不得了是吗?”
我最听不得他这种话。
门是他进来就顺手关上了的,我把他狠狠推在门上,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脚用嘴唇狠狠地撞上他的。手腕动脉紧贴我滚烫的手心,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好快,和我一样快,他的呼吸也是乱的。
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亲了尚九熙,我名义上的继父。
微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唇角被我舔去,这个吻甚至不算吻,只是嘴唇的简单接触,牙磕得我嘴唇内部似乎有些出血,但这点小伤不足挂齿。我俩的嘴唇干燥,他的还带着外边的寒意,并不妨碍我的动作。我又亲了亲他嘴角的湿痕才松开他,松松地握着他的手腕。
“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你当继父看,更不可能当朋友。”我对上他满是震惊的眼,“尚九熙,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想扒了你的衣服。”
“现在,你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回应我的,是防盗门被急急忙忙打开又被甩上的声音,和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我猜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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